我以为
我已经把你藏好了
藏在
那样深那样冷的
昔日的心底
我以为
只要绝口不提
只要让日子继续地过去
你就终于
终于会变成一个
古老的秘密
可是不眠的夜
仍然太长
而早生的白发又泄露了
我的悲伤――
“嗨,没睡好?”过道里遇见的同事关切地打招呼。
知返苦笑地点点头,走进文印室,已是午休时间,里面没什么人,她掀开复印机的盖板,准备将图纸放上去,光洁的玻璃面上,清晰地映着自己有些憔悴的脸庞。
放下手中的图纸,按下复印键,她微微发怔。
请了两天的病假,却根本没有休息好,躺在床上合上眼,脑海里不停地闪过从前的一幕幕,那些甜蜜心酸的过往,本以为是尘封的记忆,却因为那个人的出现,变成如今纠缠不休的梦魇。
“你在做什么?”地道而标准的中文忽然传来,她浑身一震,愣愣地转过身。
浅灰的西服,珍珠白枣红条纹的领带,眼前的男人一如记忆里那样温文优雅,他静静地站在门边,一双沉静的黑眸望着她,目光中带着询问。
知返望着他,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直到身后的复印机发出咔咔的声音,她才如梦初醒,慌乱地回头检视机器:“好像又卡纸了,老毛病,新机要下周一才能送过来――”
熟悉的气息扑入呼吸,她的声音哑然而止――HugoBoss的Soul.
之前她一直好奇于他身上的味道,若有若无却格外好闻,后来才知他惯用这款须后水。她偷偷地去买一瓶,偶尔喷在自己的抱枕上,床畔,然后一个人在家里尽情地温习他的气息,有一次他倚在她家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疑惑地吸了吸鼻子,今天没刮胡子,怎么身上的香味还这么浓?而她则是窝在他颈间吃吃地贼笑。
光明与黑暗,清淡与浓厚,BossSoul从瓶身设计到香味都呈现了反差,初时清新,而后转浓,温和中潜藏着激烈,平静中积蓄着热情,就如――他这个人,不知不觉间,让她无法自拔。
“我看看。”霍远有些好笑地望着眼前的女人,她怎么这么容易发呆?
知返盯着他颊边那熟悉的一涡,无意识地挪开身子,接过他递来的外套,挽起衬衫袖口,拆开复印机挡板。
他的手臂上有一道很长的伤疤,缝合的痕迹看起来格外狰狞,料想当初应该伤得很深――可是,她记得他以前从来没有这条疤的。
心跳忽然加速,她脸色苍白地瞪着那道疤――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还是他不是“他”?不,不可能,这世上怎会有一模一样的人,叫相同的名字?
思绪在那刻乱成一团,她紧紧地抓住手中的外套。
“好了。”他突然间站起身,她被吓了一条,倒退了一步。
“怎么了?”霍远瞥了一眼她苍白的脸色,视线往下移,发现自己倒霉的外套几乎被她拧成了一团,不由挑了挑眉。
“我的外套――”他忍不住好心地提醒。
“你的手臂……”她的回答牛头不对马嘴,竟控制不住地问出了心中的疑虑。
“喔,”霍远了然地一笑,以为她的不对劲是被自己可怖的伤疤吓到了,“两年前出了场车祸,看,脸上还有道疤呢,差点破相,不过还算浅。”
他指指了右眉梢,那边真的有一道淡淡的疤,并不明显,却给清俊的脸庞添了一份硬朗。
“车祸……很严重么?”她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
“躺了两个多月都没有清醒,所有人都几乎以为我没希望了,结果又走运地醒了,在老家待了大半年做腿部复健,只是好像记不得一些人一些事了,慢慢才适应过来。”
他的声音,轻描淡写地,仿佛在谈论天气,或者什么不值一提的小事,可从他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响雷一样在她心头炸开,让她惊痛得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
――只是好像记不得一些人一些事了。
而她,也包括在这“一些人”之中,对吧。
他所谓的“适应过来”,是否代表中那“一些人一些事”,并非那么重要,忘记了也无所谓,毕竟,他现在已经完全接受了新的生活。
只是,他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将她一个人丢在过去的深渊里,没有人陪伴,没有人救赎,永远也爬不出来?
――第二个呢?
那一晚,她问他关于爱情观的四字成语。
不离不弃,他说。
不离不弃,莫失莫忘。
她嘲笑他与贾宝玉一样地故作深情。
他淡笑望着她,神情温柔。
――霍远,假如有一天,你忘了我怎么办?
――不可能,怎么老提一些奇怪的问题?
――我是说假如,假如忘了,怎么办?
――假如我真的忘了你,只要能再遇见,我一定还会爱上你。
如果不能相遇,那你一定要找到我,然后告诉我,我们本来就该在一起――
原来,曾经的“假如”,真的会成为现实。
即便当时再笃定的一句“不可能”,她一个转身,他就忘记了她。
骗子。
她几乎听见心底的眼泪,如河流般漫上来,席卷了整片胸口,又或者,那不是眼泪,是血,正从那年分开后就从未愈合过的旧伤涌出来,否则,她怎么会这样地痛?――
(章前的诗句来自席慕蓉《晓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