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摇光闻言,皱眉看了小皇帝老半天,奇道:“你为什么不相信是我救的他?”
郁被她探照灯死盯了半天,早就不自在了,别别扭扭道:“这你别管,我就是相信。(Www.K6Uk.COM)”
季摇光微感好笑地摇摇头:“小城城,你以为我恨陆嘉吗?”
郁一愣,随即嘭的一下,包子脸爆红,指着季摇光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你你你……你叫我什么?”
这幸亏小皇帝是坐着的,他要是站着,早倒地不起了。十五年啊,小皇帝十五年的人生岁月里,连他老娘都没这么亲昵地叫过他,他娘也就在他还小的时候喊过他几次“”,至于他姐姐,比他娘叫他“”的次数多一些,但也只是一些而已。
小城城,小城城,小皇帝脑海里闪烁着这三个大字,暗暗吐血之余,还隐隐有些奇妙的喜悦。
季摇光瞪眼道:“这是在民间嘛,顺应民意哟,小城城。”
小皇帝心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原来就是这种憋屈郁闷的感觉。他红着耳根子连忙转移话题:“你不恨他吗?”
季摇光道:“我问你,如今陆氏被贬,可有人向你替他们求情吗?”
小皇帝道:“没有,除了姐姐。”
季摇光笑道:“当年何氏倾覆,季氏也并未声援,即便那时候季氏的当权者是何西宜的女婿。你看,如今陆氏的境况,与当年的何氏、季氏相似极了,士族大多都是这般没落的,就像一个奇怪的轮回。在别人失势的时候不相帮,等自己失势的时候,自然也无人来相助。所以,作为季氏子孙,我并不恨陆嘉,也不恨陆氏的任何人,因为我根本就没有权利要求别人冒着连累家族的风险,就为了一纸婚书对我舍命相随,是不是?那种情况下,别人帮我,是人家有情有义;不帮,也没有什么可埋怨的。”
小皇帝皱了皱眉,嘟囔道:“歪理。”不过他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找不出否定季摇光的理由,毕竟情义二字,挂在嘴边简直太容易了,可若真和个人甚至是家族利益相冲突,能舍生取义的人,又有多少呢?
季摇光笑道:“而且那时候,陆嘉毕竟也收留了我和苍苍不是?虽然对我们不算好,可至少也没有苛责,我还是很知恩的。”
小皇帝双眼一睁:“所以你现在看他落难,就图报了?”
季摇光白了他一眼:“我有那么闲吗?你该晓得,我这人一向讲究公平。”
小皇帝一愣:“什么意思?”
季摇光眨眨眼,笑道:“意思就是说,他如果自己来投奔我,我是不介意拉他一把的,可要我去劫狱救他,别说门儿了,窗户缝都没有。”
小皇帝瞪着她,气闷道:“不准帮他,他心肠那样歹毒,虎毒还不食子呢,他却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放过,你小心被他反咬一口。”
季摇光道:“古往今来为了争权夺利,父子相残兄弟相争再寻常不过了,你身在皇家应该看开了才是,有什么好计较的……”瞥见小皇帝鼓着腮帮子,不由笑道:“我倒忘了,本朝皇室子嗣单薄,这方面的争斗淡些,你自然体会不深。”
小皇帝哼了一声,包子脸又膨胀了。
季摇光道:“那你看看南梁,北辽,尤其是西越,为了夺嫡,死了多少人,嗳,你真该庆幸是生在明域皇室,跟别国一比,你就是蜜罐里泡大的皇帝啊。若换在他国,就你这包子样,早被别人一口吞了,骨头都不剩的。”她说着,忍不住伸出手指去戳小皇帝的脸,幸亏关键时刻刹住了,在小皇帝羞愤的目光中悻悻收回爪子,有些尴尬地笑:“呃,顺手了。”
小皇帝照例哼了一声扭过脸去,却不知为何,心里又隐隐有些失落。莫非我竟然希望她戳上来么?他暗暗纳罕,却又不免为自己这受虐的心理纠结一番。
季摇光按住自己那骚动的手爪,摆出微笑:“还有什么要问的么?没有就赶紧回去吧,你在这儿不宜久留。”再待下去我可不敢保证能不能控制得住啊!
小皇帝垂着头,很忧郁的样子,默然半响,终于讷讷开口:“我想起小时候的事了。”
季摇光正在研究小皇帝此时的反常情态,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口嗯了一声。
小皇帝瞪一眼她,再瞪一眼她紧紧交握的双爪,撇撇嘴:“哼,你小时候就掐过我的脸,真是恶习不减当年!”
季摇光眨了三次眼,才明白过来,笑得前仰后合:“呀,你竟然记起来了!”
小皇帝眼神闪烁,抿了抿嘴。
季摇光笑道:“不过,你的酒窝怎么不见了,难道脸蛋儿瘦了,酒窝就会变没了?”
小皇帝气结,黑漆漆的眼珠子直直瞪着她:“我怎么知道。”他实在是不明白这死丫头怎么对酒窝那么执着!
季摇光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就像对待苍苍那样伸手摸摸他头顶,柔声道:“你这样子真可爱,一点儿不像个……嗳……”
小皇帝僵硬了,痴傻了,他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轰地从脚底板窜到天灵盖,所有的知觉都汇集到了季摇光手掌覆盖的地方。那温暖的手掌抚过他的头顶,就像抚过他的心房,一种从不曾有过的悸动从发根蔓延到全身,令他控制不住地哆嗦了一下。他抬眼去看季摇光,想说什么,却张不开口,慢慢地觉着眼睛有些酸涩,涩得他居然有了轻微的痛感。
季摇光见他面色有异,又在自己的手心里打了哆嗦,忙收回手,疑惑道:“你不舒服吗?是不是在这儿晒太久了?”说着看看明晃晃的正午阳光,起身道:“到屋里休息一下再回去吧。”
小皇帝咬咬牙,闭闭眼,决定豁出去,一不做二不休,腾地拉住季摇光垂在身畔的素手:“你等等。”
“怎么了?”
小皇帝虽然死死拽着人家姑娘的手,终究是没那个勇气去看人家姑娘的脸,只敢盯着地面吭吭哧哧:“你说你不恨陆嘉,那,那,我刚登基那时候,碰上你父亲战败,他又假降了胡人,我……下旨抄了你家,你,你,你恨不恨我啊……”
他这话憋出来,愈发不敢抬头,只是手上更加用力了,他能感觉到季摇光在他问出这话以后那一瞬间的僵硬。就是这一瞬的僵硬,令他的小心肝也揪满了包子褶。
季摇光沉默了半天,看着小皇帝圆滚滚的后脑勺,低声道:“……我娘就是那时候自缢的……我可是恨死你……”
小皇帝垂着头,半天,唔了一声,慢慢松手,仿佛松开了长久以来那份儿萌动懵懂的少年心意,心中空落落的,酸涩得像初见季摇光那日尝到的沙棘。片刻之后,忽然的,两只钳子一样的手狠狠捏住了他的脸蛋,钳子的主人咬牙切齿地说:“……恨死你身后的皇权了。”
脸蛋饱受蹂躏的郁霍然抬起头,两眼发亮盯着季摇光,季摇光先是被他炯炯的目光吓了一跳,随即看到自己双钳之间那张言重变形的脸蛋,蓦然觉得极度喜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还顺便又揉了揉那发红的脸蛋。
小皇帝口齿不清道:“……你……唔恨窝……”
季摇光索性大着胆对指下的龙脸蛋又狠狠揉了一把,末了还拍了两拍,才恋恋不舍松了手:“我没有那么想不开,这本就是说不清谁对谁错,毕竟,是我父亲假降在先,太平年月都不一定能查明的疑案,更何况政局不稳的时候,如果我是长公主,在那种情况下,为了避免其他人拥兵自重甚至趁机作乱,也会让内阁拟同样的旨意以示警醒。”
小皇帝愣愣看着季摇光,道:“季摇光,你怎么能这么冷静?”换做任何人,面对自己家族的冤假错案,都必然会失去一点理智的,他眼前这个少女不过十七八岁,思虑却如此周密,就像跳出了当局在旁观一般,冷静得……令他觉得不可思议,他不禁想起之前姐姐面对陆嘉的偏执,说的那句话――陆嘉,你真可怕!
这时候的季摇光,像极了那时候的陆嘉,令他隐隐心惊。
季摇光摸了摸脸,自嘲道:“是不是觉得我不像个正常人?”
小皇帝一愣:“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季摇光笑了笑,不理会他这一问,反而自顾自说:“你知道吗?每个家族都有他们各自培养继承人的方法,而我,小时候偷偷看过季氏在这方面的密案,每一任家主从出生到死亡,每走的一步都有详细的分析和记录。”她说着,眨了眨眼睛,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在郁看来,笑得像只偷鸡的小狐狸。
其实吧,咳咳,她是想到她那位有着彪悍情史的爷爷了。
“那时候以为偷看的是爷爷珍藏的□话本,我爷爷有这个嗜好嘛,结果后来看多了,才觉得不对劲儿,怎么讲的都是季氏一家的权谋荣辱?不过也因为看得多,就稍稍学了点皮毛,这些年来,也不知不觉就学以致用了。”
小皇帝松了口气,这才明白,原来是家族继承人的风气在作怪,顺便否定了季摇光是一个像陆嘉那样的变态。他擦了擦额头的虚汗,鼓足勇气道:“那,那,我们可以……做……做朋友吗?”
季摇光不解道:“我又不是吃饱了撑的,跟你做什么朋友?不对,你一个皇帝,怎么能说出这种没章法的话来,果然你姐姐现在照看不到你,你就撒蹄子乱跑了。”
小皇帝头上的汗又冒出来了,朋友都不让做,那怎么进一步做……那啥……不行,得说清楚:“为什么不行?”
季摇光摸摸下巴:“虽然我可以说服自己不恨你,可心里总会有个解不开的疙瘩呀,这样还做朋友,真是自找不自在嘛。像现在这样就不错了,见了面能和和气气说话,生气了还可以痛痛快快打一场,嗯,还是这样比较令人满意。”
小皇帝:“!!!”谁能帮他把这只狐狸的小脑袋破开,他真想瞧瞧那古怪的想法是怎么生产出来的!
“可是,你对我这么……”他想了想觉得自己说不出那个“好”字,于是改口,“你救过我,指点过我,开导过我,还……安慰过我,这样还不能做朋友吗?”明明做那啥啥都够了吧!
季摇光面色古怪。
小皇帝心虚嘴硬:“我说的不对吗?”
“……你对朋友的要求还真低。”
他明白了,这死丫头那古怪的面色是怜悯!红果果的怜悯!他怒了,决定提高自己对于朋友的标准。
“你还抱过我!”那次在马车里,算是报过了吧,小皇帝暗想。
“!”
“你还……和我睡过!”春姜馆那一夜,真的真的是睡在一起嘛,都有同床共枕之谊了。
“!!!”
季摇光恼羞成怒:“你再敢说一句,别怪我拿鞭子抽你!”
小皇帝见她着闹,久违的愉悦涌上心头,眯着眸子笑得十分纨绔:“我以前那是让着你,你不要得寸进尺,京城乃天子脚下,对着客人说抽就抽,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季摇光还没来得及狠狠地反驳,门外突然传来辛醉的声音:“陛下,边疆急报!”
小皇帝一愣,季摇光也是一愣,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些震惊和疑惑:边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