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域宣庆九年五月初一,皇城长平,银屏公主府邸沁春园。(WWw.321553.xYz)
郁一把扶住即将行礼的长公主,口气有些无奈:“皇姐快别多礼,你毕竟是有身子的人。驸马也不必多礼,入座吧。”
陆嘉躬身谢恩:“多谢陛下眷顾。”
郁银屏则笑道:“话虽如此,礼不可废。我又不是动弹不了,该做的还是得做。”
郁扶着她坐下,问:“皇姐今日邀我来,是不是有要事相商?”
郁银屏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笑道:“就是想叫你过来坐坐喝杯水酒,不行么?”
郁忙道:“怎么不行?”
郁银屏笑道:“行了,不逗你了,就是选妃晚宴上众位美人准备的歌舞已经差不多了,想让你先看一眼,要是有什么不喜欢的,现在还来得及更改。”
郁叹气道:“这些小事儿皇姐怎还这般亲力亲为,要是累着岂非得不偿失?这不是叫我将来愧对小外甥么!驸马怎么也不劝着些。”
陆嘉笑道:“公主的脾气陛下还不清楚?臣可都说了无数次了,奈何她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再者陛下选妃非同小可,公主委实不放心交给旁人去做。”
郁银屏也笑:“是啊,这是第一次为陛下选妃,可不能大意了。更何况,到时候还有各国的使者前来观礼,自不能叫他们看笑话。”
郁“唔”了一声,听到姐姐说“各国使者”,续莫名快了一拍,接着又有点烦躁。
“对了,陛下,摇光城主到京城没呢?”显然郁银屏也因为“各国使者”想到了季摇光。
郁心底更烦躁了,不过时隔半年,他在帝王喜怒不形于色这项本领上已经有了新突破,或者说有了质的飞跃,所以小皇帝面上没露出任何蛛丝马迹,语气也甚为平淡:“还没接到她入境的消息。”
郁银屏皱眉道:“岳岩是上个月中旬回来的,按理说摇光城主一行也该到了才是,再怎么耽搁,至少此刻也该明域地界,为何到现在还没消息?如果此时还未入境,那必定也赶不上初五的选妃晚宴,该不会,她根本没打算来吧?”
郁龙袍袖子里的手慢慢握紧,口中却淡定地说道:“来不来无所谓。”
郁银屏盯了他一眼,道:“话虽如此说,然长此下去我朝在塞外威望何存?陛下切莫因为她是女流之辈而对其一再姑息,不然终将酿成大患。算起来,这季摇光未免也太胆大了些。”
“她一向都如此胆大,”郁脱口而出,末了觉得“胆大”二字不够给力,又续道:“不仅如此,她还狂妄,嚣张,跋扈,恶毒,刻薄……最要命的是,还长了个高高凸出来的额头,所以才戴着几片鸟毛遮丑,可即便如此,也遮不住那张惨不忍睹奇丑无比的脸。”
陆嘉眼角跳了跳,脑海中第n次浮现出一个相貌丑陋的女巫婆形象,该女巫额头好似寿星老儿,穴着几片花花绿绿的羽毛儿。
这不是郁第一次对他姐姐形容季摇光,而身为长公主形影不离的爱侣,陆嘉也有幸多次聆听小皇帝对季摇光的毁谤。
郁银屏笑道:“还从未见过你这般厌恶一个人的,所以我才好奇,巴巴让岳岩去请她,可依如今这情形,只怕是不能如愿了。”
郁皱眉道:“不见也好,我还怕她那个丑样子吓到我的小外甥呢!”
郁银屏微微一笑,转开话题道:“好了,不提这些败兴的事,请陛下移步到后花园观赏歌舞吧。”
让弟弟更加讨厌季摇光,为日后真正收复摇光城打基础,此事需要徐徐图之,不能操之过急,否则身为国君的弟弟就会察觉到她试图影响他的决策,那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
争强好胜的长公主无法不忌惮那个军事才能卓越的女城摇光首领,尤其是那人还曾要求帝将她贬为庶民。
如今,她的目的即将达到。
因此,整个观赏歌舞的过程中,郁银屏的心情都十分愉悦,再加上丈夫对自己百般呵护,于是太过高兴的她没有注意到弟弟那越来越皱的眉头。
歌舞结束的时候,郁已经平复了自己的心情,他笑着对姐姐道:“辛苦皇姐了,这样就已经很好,无需改动。”
郁银屏与陆嘉相视一笑,齐声道:“遵旨。”
郁又与姐姐姐夫聊了几句,的少年皇帝发现自己在人家夫妻面前的多余,就借口有政务处理,起驾回宫了。
回去的马车上,小皇帝黯然**了一会子,感慨着姐姐如今是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哼,那个面团娃娃倒是好命!”他悻悻地妒忌了苍苍一下(当然皇帝陛下自己是绝对不承认的),正打算闭上眼睛眯一会儿,贴身内宦在马车外小声称禁军首领辛醉有要事禀报。
郁心中一动,立刻来了精神,随即他又觉得自己如此表现实在是太不矜持了,于是轻咳一声,不甚在意地开口:“让他先去上阳宫御书房候着。”
打发走辛醉以后,小皇帝自我感觉良好地松了口气,接着便斜卧在马车里的软榻上,准备小小的休憩一下。
不过,这世上有个词叫什么来着?
事与愿违。
郁在软榻上翻来覆去,然后,他悲催地发现,他一点儿也不困,事实上,他非常有精神。
要不,为什么续得这么快?喘气也有点小小的困难?甚至,手指都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最终,小皇帝懊恼地一头扎进的云锦,嗓子里还发出一声怪音,余韵悠长,延绵不绝。
“主子?有什么吩咐?”内宦在车帘外胆战心惊地问,单从声音判断,陛下似乎非常苦闷。
郁有气无力说了一声“无事”,隔一会儿又斩钉截铁加了句:“速速回去!”
内宦忙催促车夫,然后又迟疑着问:“主子想先去哪座宫殿?”
郁没好气道:“御书房!”
内宦立即噤若寒蝉。
陛下的心情,似乎不是一般的坏啊!
急匆匆赶回上阳宫的郁前脚踏进御书房,后脚就召来辛醉。明域第一高手甫一进殿,便被皇帝陛下不耐烦地免了礼,然后对方似乎有点恶狠狠地问:“是不是摇光城的消息?”
辛醉一愣,忙道:“不是――”
郁勃然大怒:“不是?!”
辛醉心中如擂鼓,不明白陛下今儿怎如此愤怒,他磕磕巴巴道:“陛下,臣接到消息,有数十名匈奴人混入京城,欲趁选妃大典对陛下不利!”
郁愣了一下,立时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委顿在龙椅上,漫不经心道:“是这事儿啊。”
辛醉在心中呐喊:您口气怎这般无所谓好像是我小题大做一样?
郁问:“还有别的消息吗?寡人让你严密监视近期入境的人,你就得了这么点消息?”
这难道不算大事,这事关您的安危啊陛下!您怎能如此地――呃――将生死置之度外?
辛醉惭愧道:“恕臣无能,暂时就查到这些。”
郁摆摆手,示意辛醉退下:“刺客的事就交给你了,别让他们搅浑了京城就行。”
辛醉领命,退下之前斟酌着开口:“陛下方才问起摇光城,前日倒是有个摇光城的商队入境――”
郁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商队?”
辛醉见陛下面部表情如此之丰富,不由心中十分之惶恐,他小心翼翼道:“自陛下西征之后,摇光城与我朝贸易来往甚是频繁,几乎每月都有摇光城的商队进出明域,所以臣以为不是什么异事,就没有禀报,请陛下恕罪。”
郁喃喃自语:“只是普通的商队吗?”
辛醉大着胆接道:“关口的守卫没发现什么异常。”
“退下吧。”
辛醉离开之后,郁对着一堆奏折开始出神。
“陛下,西越木兰公主求见。”
郁揉了揉太阳,道:“宣。”
西越允许女子参政,这次派来参加明域皇帝大婚典礼地使就是木兰公主,故而郁在御书房宣见异国公主,也没什么不妥。
这位生母是郁姑姑的木兰公主一见郁,只是意思意思行了个礼,然后十分自觉地找了把椅子坐下,对着郁笑道:“表弟,半年不见,你越发显老啦!”末了还使唤一旁侍立的宫人给自己上茶。
郁一脸黑线,反讽道:“表姐,你似乎比寡人还大十岁吧,寡人若显老,你不是更老?”
谢木兰哽了一下,笑道:“哎哟,长大了就是不一样,知道还嘴了。”
想当年那个缩在龙椅上抖做一团任她揉搓逗趣的小肥猫,杳如黄鹤一去不复返,就这么被无情的岁月生生蹂躏成了加强版冰山小帝王。
时光是把杀猪刀啊!
谢木兰眉眼一弯:“就是不知道,你当着那位摇光城主的面还能不能这般凌厉?”
郁心中一跳,强自镇定道:“表姐来见寡人所为何事?”
谢木兰笑道:“我派去摇光城谈生意的家臣带回了一个消息,我觉得你一定感兴趣。”
自己这个表姐向来诡计多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郁都认为谢木兰是这世上第一恶劣的女性,因为每次见到这位表姐,他总是被她设计得状况百出。
认识季摇光以后,郁才深深体会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没有最恶劣只有更恶劣,于是谢木兰不幸被季摇光比了下去,在小皇帝心中最恶劣女性这一项里,她开始屈居第二。
但是,第二也是相当强的,不能掉以轻心。
郁波澜不惊地问:“什么消息,说来听听。”
谢木兰仔细地研究了表弟的神色,连微表情都没放过,最后才笑眯眯道:“虽然摇光城的那些里长掩饰地很好,然我的属下岂是好糊弄的角色?”
言下之意自然是:凭你掩饰得再好,也瞒不过表姐我的火眼金睛。
木兰公主洋洋自得吹嘘了半天,说什么强将手下无弱兵巴拉巴拉的,直到郁忍无可忍快要爆发的时候,她才笑道:“季摇光在四月上旬左右,和她弟弟一起离开了摇光城――”
郁惊道:“什么?”
谢木兰笑得更是得意:“自那之后,行踪全无,没人知道他们姐弟去了哪儿。”
郁更惊:“什么??”
谢木兰笑嘻嘻地摩挲着自己那线条不甚柔美的下巴:“看你这样子,应该是还没得到季氏姐弟的行踪,也就是说,他们很可能没有来明域,否则你那遍布全国的眼线不是白瞎了?要我说,这季摇光离开了摇光城,最不可能来的就是明域了。这里是你的地盘儿,当初在碧水河畔十万大军天下看客面前,你跟她打得都擦出火花来了,谁不知道你们俩就好似那正与邪――自古同冰炭,她范得着来这儿给自己找麻烦吗?”
郁暗暗咬咬牙,冷哼一声:“若无其他要事,请表姐退下吧,寡人还有政务要处理。”
谢木兰对皇帝特有的逐客令嗤之以鼻,眯着眼睛笑道:“我来之前,我那在病床上都不忘寻欢作乐的父皇交代了,这回带来的十数位公侯小姐,最多只能带回去两三位。表弟,你怎么着也得给我点面子,我不管你是让她们做宫娥也好,打赏给你的臣子近卫也罢,总之我一个也不带要回去。”
郁头疼地挥挥手:“正好上次西征的将士还有许多没娶妻的,寡人会妥善安置你带来的人,你不必担心。”
谢木兰一边往外走一边笑道:“我一点儿也不担心,你不若留,我到时候也有的是手段解决她们,只是麻烦罢了。”
郁看着表姐那英气勃勃不输男子的背影,暗暗叹气:怎么我身边这些女人,行事作风一丝不逊男子汉,这叫我这个男子汉情何以堪啊情何以堪!
他深情凝视书案上的奏折许久,最终满腹思绪都化作一句话咬牙切齿迸射而出:“季摇光,你最好不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