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动声色,静静瞧着谢木兰:“尽管说来听听。(www.K6UK.CoM)”
谢木兰摆手道:“说出来就没了价值,你势必不肯依我了。”
小皇帝无所谓道:“你这般装腔作势拿架子,寡人更不会依你。”
谢木兰眨眨眼:“这么说,如果有足够的价值,你是肯做这个交易的?”
小皇帝一副沉思状:“若大过塞外安危,表姐请讲;否则,就不必提了。”
谢木兰一击掌:“痛快!好,表弟我且问你,你觉得,苗人可有攻城略地运筹帷幄之能士?”
郁不假思索:“他们世代居于蛮荒大山之中,不善平地作战,之中为虎,之外为犬。”
“那你觉得,他们野心如何?”
“远不如边塞胡掳,也逊于南梁北辽。”
谢木兰眨眨眼:“所以,你不觉得他们此次作乱的动静太大了吗?西越与苗疆比邻,邻居的情形我们最熟悉不过了,他们向来讲究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所以说,驱除明域的流民以后,苗人应该会退守山林,可是现在,他们都打到湘西来了,你就不觉得奇怪?还有那个神神秘秘的苗人谋士郁先生,你就没怀疑过他是谁?”
郁轻飘飘瞥了她一眼,目光却陡转凌厉:“所以,寡人曾经非常担心,这背后作乱之人里,会有……贵国的影子。”
谢木兰笑道:“曾经?那现在呢?”
郁道:“以前没穴手,现在不穴手,也不代表以后不会穴手――不过,表姐,请你千万记得转达昭元帝陛下,若贵国越了雷池半步,明域与西越,将不再是姻亲之国。”
谢木兰闲闲地笑了笑:“你与其警告我父皇,还不如送他一车美人管用。算了,家丑不可外扬,不说这个,你知道棋仙关的守将是谁么?”
棋仙关是西越最重要的关卡,并且没有之一。西越四面环山,关卡多依山而建,棋仙关地势尤为险要,是在棋联山和仙枫岭交接地带建成,绝对称得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又因为山中多瘴疫,那些体弱的、水土不服的人,多无生还,刚建关时死人非常之多,因此也有人称棋仙关为鬼门关。
后来有位逃难的江湖郎中研制出了克制瘴气的法子,并把这法子传给守关的大将军,棋仙关便有偿提供汤药给来往者,以使其能顺利过关,这汤药被人戏谑为往生汤。
棋仙关虽然媲美鬼门关,但因为是前往西越的唯一官方通道,所以那些因为种种缘由不得不在棋仙关奔波的人,还是比较多的,时日一久,西越和明域的外交关系稳定后,棋仙关就愈发繁荣起来。
这么一个关卡,不论是从经济还是军事方面来说,都是必争之地。但无论明域开国之初的几任皇帝有多么雄才大略,手下兵将有多么神勇善战,都没能撼动棋仙关分毫。后来渐渐的,意识到棋仙关的难啃,以及西越皇族的龟缩,明域拿下西越的心思就逐渐淡化,直到后来彼此承认,建交互通有无。为了让明域的君主安心,西越甚至多次派遣皇子到明域为质。
比方说现在的昭元帝谢同辉,在他还是皇子的时候,就被他老子送到明域,从十岁一直到二十岁都客居异乡,直到他那些留在国内的兄弟为了夺嫡相爱相杀完毕,后继无人的西越大皇才不得不将唯一的儿子封为太子招将回去。据说谢太子回国之前,曾许给当时的明域君主定康帝很多好处,只为换一个人随他回西越,可惜遭到拒绝;又据说谢太子之所以这么积极,是因为他要换的人乃是个百年不遇的将才,如果天下真有谁能拿下棋仙关的话,此君就是不二人选。
这不二人选姓季,单名一个轩字,是当时百年家族季氏的候选继承人之一。
在谢木兰提到棋仙关的一瞬间,郁心中走马灯似地晃过这许多念头,他一边感慨着小狐狸那彪悍的家族,一边看着谢木兰道:“听闻几年前棋仙关换了守将,只是寡人不知那新任的云济将军,效忠的是哪个。你们西越的党争历来严重,不站派系在朝中几乎无法立足,所以寡人也非常好奇,这位谁也不偏的云将军,是怎么拿到实权的。”
谢木兰眯眯眼笑了:“表弟啊,一针扎到点子上,我喜欢。”
郁道:“莫非,他是表姐这一边的?”
谢木兰毫不遮掩:“他是母妃引荐给父皇的,至于出身,说出来,肯定吓你一跳。”
郁好奇道:“居然是姑姑选中的人?这倒奇了,听姐姐说,姑姑生性淡薄,向来厌恶也不善纷争,不然当年长生表哥也不会……呃……寡人失言……”
谢木兰嘴角微微冷笑:“在那种地方待久了,不争哪里活得下去,母妃也不过是为我罢了。哼,哥哥的仇,我迟早要报!”
郁挠了挠袍袖里的龙爪,暗想:又来了又来了,又是这种威猛相。
谢木兰道:“你把云济的的名字倒过来,多念几遍。”
郁眼角一跳:“济云,济云,济云……季匀?!”小皇帝霍跌将起来,一巴掌几欲拍散书案:“他他……他他是……”久违的结巴君又上了龙身。
谢木兰托着下巴笑得很腹黑:“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郁瞪着她,质问:“寡人听说,当年季轩病逝,季休遵从父命,派家臣季匀送父亲的遗物给苗疆旧友。可季匀入了苗疆后,就不知所踪,连季休出征他都没出现,所以传言他被苗疆瘴气所伤,已经客死异乡。却不知道,他是如何到了西越,还通过慧公主,当上西越的镇关大将?”
谢木兰摊手道:“你瞪我做什么,人家季匀确实在苗疆中了毒瘴,病得差点见阎王,幸亏遇上了远目族人,听说他是不远千里来给族长之女送东西,肯定不会见死不救是不是?不过,等到季匀痊愈准备回中原时,季氏被朝廷抄了家,他那时候回去除了殉主还能做什么,自然就对明域敬而远之。”
“后来听他说他曾去塞外找过季休,可惜胡人四处迁徙,找不到少主人,流亡到西越后,在护国寺当武僧糊口,被我母妃去上香时瞧见。母妃回来同父皇说,护国寺有一武僧疑似故人,父皇问似谁,母妃回答说形貌虽有差异,神态举止却有几分像季轩。父皇立刻就招来那武僧,听到武僧自称季匀,父皇不信,因为父皇跟季轩交情匪浅,自然是见过季匀的,父皇对武僧说:‘季匀体态肥胖是出了名的,不然也不会有个‘胖弥勒’的诨号,他与你这瘦竹竿的模样天差地别。’武僧回答说他在苗疆染上重病,几乎送掉性命,一身肥肉也保住,就成了现在这竹竿模样。他又说了许多父皇与季轩相交时的琐事,每件都对的上,父皇非常高兴,就把他留在朝中,还封了将军,为免是非,他改名换姓成了云济。后来棋仙关守将失德被罢黜,父皇就将云济派了过去。”
郁心中有点儿麻乱,道:“你把他扯出来,是什么意思?”
谢木兰笑道:“表弟,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云济与我,在一条船上。父皇那个人,早年是见过天朝繁华的,后来再回到西越这个四面环山的枯井,啧啧,这落差大的。你觉得,他对外面那万里江山会没有野心么?更何况,咳咳,说句你不爱听的大实话,那儿还曾经是你祖先从我祖先手里抢过去的,我祖先的后辈想抢回来,也是无可厚非的嘛。”
郁目光陡转凌厉,他静静盯着谢木兰,仿佛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他一直明白自己的这位表姐是个非一般的女人,她那完美装饰的慵懒神情下,掩藏着一颗对西越皇位蠢蠢欲动的心。他想,装猫的老虎终于露出爪牙了,而且这爪牙,还真是非一般的锋利啊,就像她那非一般的为人。
“那表姐呢,是不是也想问问寡人,鼎之大小轻重?”
谢木兰一副受到惊吓好怕怕的模样:“表弟你说什么呢,我的心肝是很脆弱的。”然后她又换上笑嘻嘻的模样,对郁一字一顿道:“你比我好命,生下来就蹲在了你家的椅子上,而我有生之年,能不能坐上自家的椅子,还未可知。但是,对父皇那种在自家椅子上蹲久的人来说,想换个椅子的愿望有多强烈,就不是我能够揣度的了。”言下之意是至少从目前来看,如果小皇帝助她把她老子从椅子上赶下来,对小皇帝很有好处,至少,她自己的椅子没坐稳,是不好挪窝的。
小皇帝垂下眼眸思忖片刻,又感叹了一下表姐这不需要解释的彪悍人生,抬起头肃然道:“云济,或者说季匀,果真对你言听计从?”
就战略地位而言,棋仙关不仅易守难攻,而且是个绝佳的俯冲地带,如果真有一队虎狼之兵此时从棋仙关冲出来……郁心里凉了凉,被流民和苗人搅得纷乱不宁的云贵,甚至湘西,十之六七会成为西越的囊中物。那时候,长驱直入的昭元帝,一定不会就此止步……
对于谢木兰那一番你祖先我祖先的陈词,小皇帝虽然不想承认,但却不能不承认。当年本就是明域的开国皇帝以臣子之躯犯上,将越朝的末代皇帝赶成了丧家犬,丧家的帝王惶惶然在城破之前由老迈的朝廷怂恿,出京狩猎,一猎就猎到了大西南的垢岸关。当时前有高山,后有猛虎,犹如惊弓之鸟的越朝皇帝为了自保,在率军通过垢岸关棋仙盆地后,下令炸塌关隘,借着泥石流和连绵暴雨,终于阻断了追兵。后来这位皇帝在盆地里避难的时日一久,对该盆地产生了微妙的感情,压根儿忘了外面的大好基业被夺,干脆地在盆地里重新置办家业。
然而炸塌垢岸关造成了外面的人再无路可以前往关内的棋仙盆地,同时相对的,棋仙盆地也再无路出去。也是因此,慢慢的才有了棋仙关的开建。
盆地里的越朝和中原的明域陆续换了几任皇帝以后,关系渐渐没有最初那么势同水火,越朝为了换取某些政治经济利益,改国号为西越,甚至一度向明域称臣,柔顺乖巧不声不响,像是养在卧榻之侧的一只猫。明域的各任皇帝虽然都不约而同在战略上鄙视西越,却都在战术上对其十分重视。可惜凭借四面固若金汤的崇山峻岭以及一个鬼门关,盆地里的西越一直都有惊无险的存在着,膈应了天朝无数位君王。让他们总是在午夜梦回的时候,看到鬼门关后冲出一队秋风扫落叶的猛虎之师,犹如当年他们的祖先横扫越朝皇帝那样,把他们也扫到了某个鸟不拉屎的旮旯。
悲催的是,貌似那旮旯还不如一个盆地。
小皇帝一边面瘫,一边扪心自问:为何偏偏是寡人离那旮旯如此之近?
谢木兰笑道:“云济听不听我的,怎么说呢,你觉得,一边是场不知输赢的仗,一边是实打实的从龙之功,他会怎么选?”
小皇帝嘴角抽搐:“这……这应该是从凤之功吧。”嗷,这彪悍的西越皇族,小皇帝心中内牛加内伤。
谢木兰白了表弟一眼:“那不是问题的关键,哼,你觉得他从不从?”
小皇帝鸡啄米状:“从,肯定从。”西越皇位继承人中只有谢木兰和明域藕断丝连,身为明域流亡国外的三无人员,季匀最好的依附就是她了,想必当初他能到棋仙关镇守,就是得了谢木兰的助力。
谢木兰长袖一挥,眨眼间右手拇指和食指就托上了小皇帝的下巴,笑嘻嘻道:“那你呢,你从不从我?”说着还捏了捏表弟那几乎已经消失的双下巴,唔,没有肉肉就是不趁手,还是小时候可爱。
小皇帝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的时候,龙首一歪,干脆地砸在桌子上。
嗷,居然被调\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