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那会,我们接到了允俄和郭络罗氏的书信。(wwW.K6UK.COM)信上说他们已经完成了任务,路上虽然有些小麻烦,但是并没有被揪到大的错处。现在正在准噶尔过新年,等天气好转以后就回京城。结尾的时候,这家伙还肉麻兮兮地加了几句很想我们之类的话,差点没让我笑得昏倒。
我从未象这样感激老天——历史上雍正将其夺爵并逮回京师拘禁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胤禩见我拿着信又蹦又跳,只是摇头微笑。不,他不知道能出现这一结果有多不容易。随便哪里出一点差错,或者缺少一个环节,允俄就再也不可能和我们欢聚一堂了。
最重要的是,既然允俄可以,那么允禟也可以!
在这样一种高兴的气氛下,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到了百花节。
这是花神女夷的生日。在杭州,传说二月十二日百花生日当天,如果不去赏红,花树便会气死。因此闺中女儿大多剪五色彩绸系于花枝上,以应节日。
我喜欢这一天,因为其间蕴藏的女儿心事纯洁美好。
一大早,小如、素问等几个大丫鬟便和我一起在锦帛上描绘日月星辰,兴致勃勃地系在枝头,远远看去,繁花似锦,一片喜气洋溢其中。
灵枢摘了一大盘子芍药和牡丹,“等王爷回来替主子簪上……”话还没说完,素问已摇落她一头,嗔道:“话真多,主子还在忙呢,你倒闲下来了。”
昨晚下了一阵雨,上缀满水珠,摇晃中,洒了大家一头一脸。众人一边挥手躲避,一边掩嘴轻笑,莺莺翠翠,热闹之至。
我站在圆凳上,踮起足尖,在木樨树上做最后的工作。这是胤禩最喜欢的三棵树,树上的红绸全部由我亲自来系。
小如紧张兮兮地扶着我的脚,“您小心些,不要摔下来了。”
“可要我帮忙?”
我系上最后一朵红帛,回过头,只见胤禩站在月洞门口,满脸宠溺的微笑。我心中一乐,直接从凳上跳下来,“明年、明年请赶早。”
灵枢吩咐人在西暖阁摆上早点,待坐下后,小顺子将一个扁平的木匣子捧到我面前,木纹光洁有趣。打开一看,是一把团扇。“现在就到了扇扇子的时候?”我好奇。
胤禩一脸“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道:“这是《晴春蝶戏图》。”
我仔细一看,果然,扇面上十多只彩蝶,色彩鲜艳,风姿秀丽,但是颜色古旧,我不喜欢。我托住腮,简单地下了一个结论:“有点旧。”
“咳、咳……”
我敏捷地偏过头,避过这无妄之灾。灵枢连忙给他递上一方帕子。他看着我,半天才缓过劲来:“这是宋朝的绢扇,你这个人……”
我吓一跳,“宋朝的?”随手把扇子扔老远。
开玩笑,那薄薄的布料,不知被多少作古的手捏在手中、甚至贴在肌肤上——我身上不自觉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胤禩啼笑皆非,用帕子拭嘴,大约越想越好笑,居然撑住头,忍得脸颊微红,连话也说不出来。
我气结,瞪着他。身为一个美女,被人这样嘲笑真的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可是,没过一会,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吃完饭后,胤禩的脸色忽然凝重下来,“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我一惊,手顿时捏成一团,“是允禟出事了?”
他摇摇头,“太后娘娘病得很重,药石无效,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低下头,他不知道那天在慈宁宫发生了什么事,否则不会这么说。可是,我真的要一直恨下去吗?
她不过是一个偏执的母亲。可怜天下父母心。
我决定原谅她。
“我下午去看望太后娘娘,不知廉亲王可有兴趣一同前往?”
他拿起一朵玉色的牡丹穴在我的鬓边,微笑道:“乐意之至。”
慈宁宫一改过去的冷清,宫女、太监、侍卫,再加上各府的马车,把门前的广场挤了个水泄不通。
我蹙眉,“走错地方了?”
“他和皇后娘娘这几天一直在这里伺候,自然拥挤一些。”
下车后,我还在犹豫,“你确定我们要挤入这滚滚到病洪流中?”
慈宁宫现在只怕塞满了人,再进去的已无立足之地。
他忽视我挪谕的语气,微微一笑,携起我的手走进院门。
“廉亲王和廉王妃到!”我发现胤禛确实很会用人,内奏侍但监个个声音都这么好,绵延悠长,象唱京戏的一样。
大殿内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但是急而不乱。过了一会,温亲王允禄、度亲王允佑和他们的几位嫡、侧福晋走了出来,刚刚见过礼,大殿内便传出一个沙哑的声音:“宣。”
我们连忙和允禄等人告别,随一个蓝衣太监走进大殿。
胤禛和那拉氏站在一个紫檀雕花屏风前,即使大殿光线昏暗,仍可看见他满眼血丝,神情憔悴。
允禄他们虽然走了,但是那嘈杂的气息却还未散去。明明灭灭间,一团一团包裹在胤禛和那拉氏身畔,有种沉重的悲凉。
允禄等人并不关心德妃的病情,但他们还是要战战兢兢地来探望她;胤禛和那拉氏不一定喜欢他们来,但还是不得不忍着疲惫和伤心,无奈地应酬他们。
即使是帝王,也有这么多的不得已。
我沉默地站在一旁,听胤禩和胤禛交谈德妃的病。
那拉氏忽然对我说:“皇额娘刚刚还念起廉王妃,可巧就到了,妹妹快随我进去看看。”这厢已经拉着我的手进去了。
一路上,她不断地说着德妃的病情,声音在空洞的走廊上寂寞地回响。
我仍然保持着沉默。自从那次以后,我再也没有来过慈宁宫,甚至对宫中的一切都故意不闻不问。
见到了又怎么样?
“皇上已经下令让十四爷回来了。”在寝宫的那一刻,那拉氏如是说。
我一怔,手抵在门上,仿佛听见一个声音说:“太晚了,她熬不到那个时候。”
事实上,什么声音也没有。回过神来,我们已经了寝宫。
德妃的寝宫布置得很奇特,中间搁着一张小床,两边摆着二十来张椅子,宫女太监在里面团团转。
那拉氏见我面色不解,低声说道:“皇上已经在这里伺候了三个晚上了,就睡在这小床上,连早朝都没有去。可是皇额娘还是不愿接受皇上的好意,只盼十四弟回来后会好一点。”
这里人多嘴杂,我不愿多说,只是点点头,走进曲折的屏风里。德妃躺在床上,脸侧向里面。那拉氏趋上前去,轻声唤道:“皇额娘,廉王妃来看您了……”
德妃的身子微微动了一下,两个宫女小心地将她转了过来。她朝我伸出手,低低叫了两声:“灵犀……灵犀……”
的翡翠屏风在她脸上投下一片浓重的阴翳,暗暗的绿色,一层叠着一层,几乎看不清肌肤的颜色。曾经明如秋水的眼睛,露出深深的悲哀,逼切地看着我。
我的心顿时软了下来,上前握住她的手,“姑姑,我在这里。”
“允禵什么时候到?”她问我。
她仍然念念不忘最心爱的小儿子,那兄弟二人,也不知谁更可怜。
“快了,您一定要坚持下来,十四爷回来了,您的病就会好的——您一定要坚持下来。”我的手微微加劲,希望她能够感同身受。
“你是个好孩子,圣祖没有看错你,我也没有。你不要怪姑姑,姑姑也是逼不得已……”她抓住我的手,喃喃自语道:“允禵、允禵,他一个人在景陵,孤孤单单的……”
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想起老鹰抓小鸡的故事。嬉戏的鸡群遇到了捕食的老鹰,即使明知不敌,母鸡也要尽力保护小鸡。
这里面并没有什么道德原则可言。
都是不得已。
不得已。
我把她的手贴在脸上,轻轻地说:“我知道,我不怪您,您好好休养,十四爷过几天就到了。”
她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嘴唇动了一动,我凑近一些,还是没有听清楚。正待追问,那拉氏突然冲我使了个眼色。仔细看去,德妃已闭上了眼睛,只有胸口微微起伏着。我知道她体力不支,需要休息,连忙站起身,随那拉氏一同出去。
站在凄凉的过道上,那拉氏说:“皇额娘刚刚说,她怕等不到十四爷回来。”
我心中一酸,连忙将脸偏到一边。
胤禛在大殿用膳,只有简单的几个小菜,也不知是午膳还是晚膳。偶尔和胤禩低低说上几句话,两人神色都不太好。
一个宫女给我安了座。我踌躇片刻,还是开口问道:“皇上,十四爷大约什么时候可以到?”
胤禛搁下碗筷,“朕十天前就传旨命他回京,应该也快了。”
我看胤禩一眼,“不知道路上会不会有什么事情耽搁了,不如您再下一道圣旨,命李如柏大人护送十四爷进京。”
这真是一段让人欷歔的误会。
据《清实录》记载,胤禛遣侍卫召允禵驰驿来京,可惜李如柏那个蠢人担心是矫诏,绊住了允禵,并将胤禛派去的侍卫羁候。等到他请旨,得知确属皇帝本意,放允禵回京时,德妃已经于几个时辰前崩逝。
咫尺即天涯。
教我们清代史料学的老师讲起这对兄弟的恩怨时,那么客观的一个人,也只有用天意做结论。
老师错了。
从哲学的角度说,没有天意。天意即民意,即人意。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神秘性的东西。之所以觉得神秘,那只与我们的理解程度相关。
胤禛沉吟不语。
胤禩起身道:“臣弟也在担心,怕路上有什么事。按理说,就算没有允禵的消息,吴喜和朱兰太也应该先回来禀报一声。现在音训全无,实在让人想不透。”
胤禛探究地看了看我,半响,对胤禩说:“既是这样,你为朕拟一道圣旨,擢命三屯营副将李如柏即刻护送勤郡王进京。”他的声音中透着浓浓的疲惫,“朕要进去照顾太后,你们回去吧。”
一走出院门,我便对胤禩说:“你拟好圣旨要派人加急送去,迟了只怕来不及。”
我的语气已经说明了许多问题。
胤禩没有细问,只是笑道:“十四有你这样一个朋友真是难得。”
“你是拐着弯表扬你自己吧。”我笑他。如果不是他,我怎么会认识允禵,又怎么会帮他。
只是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