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天气突然变了。(Www.k6UK.xyz)随着呼啸而来的北风,天空涌起大团大团的乌云,顷刻之间,飘下了几朵稀疏可数的小雪花,渐渐雪越来越大,竟然连续下了两天才停。
晚上,我们映着雪光在黻霖轩煮酒。院间的纱灯高高燃起,在灯光的辉映下,无数细雪在空中缓缓飞舞,裹着一团银光从窗前闪烁飘过。
我想起杭州的雪景,脸上不由现出神往之色,低声笑道:“如果是在杭州,那苏堤此刻不知是如何之美!”
胤禩微微一笑,道:“我知道有个地方不比苏堤不差,只是不知你怕不怕冷。”
我听他似乎打算带我出门,大喜,立即起身换衣服。小如拿出一件银白色的羽缎斗篷给我披上,又把一条白狐皮风领围在脖子上。我看胤禩戴了一顶貂皮暖帽,于是也加了一顶雪帽。打扮齐整后,对着镜子一看,不由大笑起来,“穿成这样最适宜打劫。”
小顺子已经把煮酒的炉子、酒具和毛毡放进了马车,待我们上车后,加新便驾车朝碧心湖而去。
一路上杳无人迹,只有马车车轮滚动时,发出的辚辚声响。从车帘看出去,白雪皑皑的山峦波澜微动,在朦胧的雪夜里,漂浮着苍青色的光影。极目望去,连绵起伏的群山如铺琼砌玉,晶莹朗澈。没有风,缓缓漫起的雾气的声音很静很静,然而速度却很快,我们到达碧心湖的时候,浓舞已经布满湖光山色。遥望天边,只见山水相连,水天一色;近观湖水,冻湖如墨,映着皎洁的雪光,黑白分明,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意外的是,湖中心的观雪亭已被人捷足先登。朦朦胧胧看去,亭子的东西角上有两团晕黄的光,似乎是各挂着一个羊角灯。略走近几步,视线稍微清晰一些,可以看见两个披着斗篷的人在亭中下棋。旁边一个小炉子,汩汩地冒着热气,那醇香绵厚的味道不用闻就知道是上好的竹叶青。
我和胤禩对望一眼,都有惊讶之色。我凑到他耳边,低声笑道:“本以为只有你才这么痴,没想到有人比你还痴,竟然在这里下棋。”
胤禩把我的风领拉起来,遮住大半张脸,笑道:“我们也看看去。”
我们走上通往观雪亭的小桥,那两人虽然都听见靴子在雪地上发出的“咯吱“声,可是都没有回头。我们伫立在亭前的一块石板上,这才看清亭内的情形。面对我们而坐的是一个圆圆脸的青年,穿一件银灰鼠毛大衣,目光坚定澄澈,举手投足间透出一股果断。他看见我们,毫无惊讶之色,微微点头示意,仍是专心下棋。
他对面之人衣裳颇为华贵,貂皮大氅闲闲地搭在腿上,背影十分潇洒。此刻他手肘微抬,拈着一枚棋子迟迟不落下,似是有些沉吟不定。
我和胤禩悄悄走近,站在他身后观战。石桌上摆着一方黛青色的棋盘,那棋子不知是何材质,即使在微暗的夜中,仍然晶莹闪亮,映着方正刚硬的青色棋盘,只觉清雅绝伦。每落一子,便发出铮然之声。几片雪花被这清越的声音震得从亭上飘落到湖中,越发觉得高雅洁趣无法形容。
我听着那棋子落下的声音,忽然认出来,这三百多个棋子竟然都是用玉雕刻而成!白玉不难找,可是颜色深至黑色的玉却并不多。这样的宝贝,他们却随便拿到荒郊野外来,可见绝不是寻常百姓。
我凝视那人背影半响,突然抬起头看向胤禩。他也正看着我,目光莹然清澈,神色沉静淡定。
我们都认出了这人是谁。
这就叫人生何处不相逢。
圆脸青年把一枚黑子落在西北角上,笑道:“四爷,这下您不认输也不行了。”凝目一看,白子全部被逼到了角落里,显然再无还手之力。
胤禛袍袖轻拂,推开棋盘,大笑出声,“李卫啊李卫,可真有你的,连这样的一步都想得出来。”
我一惊,连忙握住胤禩的手。
李卫嗬嗬一笑,站起身,对我们抱拳说道:“刚刚未招呼二位,实在是怠慢了。只是没想到除了我这位朋友,还有人有这等兴致。”
胤禛这才回过头来,见是我们,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原来是八弟和弟妹,请坐。”小如和小顺子立即铺上毛毡,又把炉子和酒具搬了进来。
李卫神色惊异,正要行礼,胤禩拦住他,笑道:“大家在这里遇到了就是有缘,也不用行这些虚礼,这儿只有煮酒赏雪人,没有八阿哥和八福晋。”
李卫放下袖子,笑道:“八阿哥果然名不虚传,我倒是个俗人了。”说罢肃手请我们坐下。
竹叶青温度正好,我们四人一边饮酒,一边欣赏雪景。一片片的雪花从天空降落到地上,又融入湖水之中,瞬时没了影踪。雾气渐渐淡了去,悠然晃动的湖面上,疏疏浓浓地裹着一团疏远之美,在寒冷的风中婉转漂流,朝南面苍青色的山峦远远渡去。山峰在雪雾中若隐若现,岸边横斜着几枝红梅,却在一片银白中看得异常清晰,清丽脱俗,衬着这绝佳的雪景,几乎让人忘却一切尘世烦扰。
胤禛放下酒杯,笑道:“我们也好久没有一起下棋了,不如趁现在来切磋一盘,如何?”
胤禩微微一笑,“四哥刚刚已耗了不少脑力,胤禩就不再劳烦四哥了,而且胤禩一向认为下棋不如看棋。”
胤禛眉头一挑,“此话怎讲?”
胤禩随手拈起一颗白子,道:“刚刚我看四哥下棋之时,只是欣赏精湛的棋艺,心中既无挂念也无滞隔,心境平和圆融。倘若自己下棋,难免会计较输赢,失了乐趣。所以还是古人说的好,喜欢弹琴不如喜欢听琴,善于下棋不如善于看棋。”
胤禛大为讶异,呆了一下,忽然叹道:“你果然变了。”
胤禩把白子放在一个死角,淡淡地说:“今天下午我给皇阿玛递了折子,待我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完后,我会带着灵犀去她想去的地方,以后朝中之事就要四哥多分担了。”
我的手一抖,酒顿时泼洒出来。
他看着我,好笑地说:“你不是说海南有个地方叫天涯海角吗,我让人在那里建了一座宅子,背山面海,你一定会喜欢。”
胤禛只是不动声色地看着我们,似乎在猜测胤禩到底是何意图。
我看着他的神色,悄悄在心底撇了撇嘴。难怪梁启超说,“雍正帝好猜忌”。可是我记得他随后还用了一个词,他说雍正帝极“雄挚”。但是他猜忌也好,雄挚也罢,都与我们无关了。
我怕了他这么几年,终于不怕了。
我看胤禛一眼,回过头,深深凝视着胤禩,笑道:“只要你能天天陪着我,就算是茅草棚子,我也一样喜欢。”
炉子里悼发出轻微的爆炸声,一点连着一点,和着竹叶青辛辣叼香,砭人肌肤的寒气似乎突然间消失不见了。
那一刻,我想起了一个老师的话:“我们在分析历史时,常常习惯于把历史分为若干细小的单位,逐一加以考察,但是却忽略了运动与时间都具有绝对连续性,所以我们得到的答案总是接近历史,但是却并不是历史。”
的确,在冷静清晰的理智面前,历史是复杂的、多维的。因为原因太多,反而变得没有原因。因为与宏大的历史事件相比,任何原因都是片面的,它们不能在没有其它原因参与的情况下单独地发生作用。假如一直推论下去,无穷无尽的因果链永远也没有尽头,永远也不可能得出结论或是找到原因。
因为人类的活动是由无数的偶然组成的,个人的意志和感情起着关键作用。就象布雷兹所说的:“人类只是一根芦苇,原是世间最脆弱的东西。但是这是一根有思想的芦苇。”思想决定着存在,情感支配着思想。谁说世界上没有奇迹?从我穿越的那一刻起,奇迹便已萌芽;到胤禩拒婚的时候,奇迹已经在对我们微笑了。
只要有爱,就会有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