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温暖起来,天空中尽是仲春明朗温柔的白云。(wWw.K6uK.Xyz)
我站在枕霞阁里,看着隔壁那两株高大的海棠花树,叹了口气。据说那是玫瑰住在“芳兰砌”时,胤禛特意命人找来种上的。
他是真心地喜欢玫瑰,可是,就算再喜欢,她也没有名分重要。
我的玫瑰怎么办?
几个匆匆的身影引起了我的注意,看他们的方向,应该是去胤禩的书房。我的心一动,对小如说:“叫小顺子到王爷书房里给我拿本《史记》来。”
小顺子好半天才拿来。
“奴才该死,让主子久等了,这是您要的书。”
“怎么这么久?”我放下茶杯,漫不经心地问他。
“王爷在书房有事,奴才只好在外面候着,所以来晚了。”
“哦,是有什么人来了吗?”
我的语气虽然很平淡,但小顺子还是仔细斟酌了一下,恭声答道:“也没别的人,就是十四爷的老师、步军统领隆科多大人的儿子法海先生来了。”
我一口茶喷了出来,连忙拿手帕掩住嘴。“法海?哈哈……”
小顺子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才站稳脚跟,脸却已涨得通红。
我毫不介意,挥挥手让他退下。
他如蒙大赦,打个千儿,立即转身飞奔下去。
我无聊地转动着手上的指甲套,想着许仙和白娘子的故事。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十三和十四是一个老师,也就是说,这位法海也是十三的老师。
我心里忽然无来由地冒出一股寒气,一时间又不知是何缘故,只愣愣地坐在那里。园子里空空荡荡的,一阵风吹来,一丛丛石楠便轻轻地晃来晃去,摇起一天的阳光。顺着石楠花看去,远远走来几个人,打头的是加新和才叔。看他们的样子,应该是送客。
我冷笑一声,能让他们相送的,肯定不是普通人。
“小姐……”
我对小如的叫声充耳不闻,快步朝书房走去。
书房已经没有人,只有两个侍卫站在门口。见是我,他们也没有在意,请安后,为我推开门,肃手请我进去。
书房的空气永远是寂静的,不管会引发怎样的风暴,它总是那么地冷静。
我在门后站了一会,走到临窗的书案前。
案上放着一叠厚厚的卷宗。最上面的一本是田文镜在康熙四十六年所上奏折的副本,里面还夹着最近找来的一些资料。
我看了一眼,心“突突”地跳起来,急忙掩上卷宗。
“贝勒爷吉祥!”外面传来侍卫甩袖子的声音,我轻轻走到书架旁,攀上小架梯——我记得最顶端有一本《列子》。
“在找什么书?”
“《列子》。”我满脸微笑地回过头来。
“怎么想起看这种道家的书,小心……”一双有力的手臂接住我下坠的身子,但是心还是坠下去了,就象我在青娥江上不小旋到他和加新谈话的感觉,撕裂般帝痛。
“吓着了吧,以后要什么书就让小顺子给你找,爬上爬下的多危险。”他含笑扶住我。
“说的我象只猴一样,还不是因为小顺子找得太慢,我只好自己来了。”我看他一眼,竭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很平静,“听说是十四阿哥的老师来了,怎么,他又闯祸了?”
“老十四现在踌躇满志,深受皇阿玛的宠爱,又网罗了一大批人在他手下,哪里闯得了祸?”他不着痕迹地解开我心中的疑虑。
原来我们都心知肚明,完全知道对方在说什么。没想到我也会变成这样,他一定有些失望吧。
我叹口气,“十四阿哥到底想干什么,胤祥已经被圈禁过一次了,除了太子,没有人被圈禁第二次,而且……”我想起胤祥的命运,眼眶有些发红,再也说不下去。
“皇阿玛对十四寄予了厚望,让他在兵部磨炼,这在皇子中是很少的。他这次其实不是要对付十三,而是二哥仍然在背后活动,他不得不防。”
“四哥没有为胤祥想办法吗?”
“胤禵动作太快,四哥可能根本没有料到他会这么做,待四哥去想办法时,证据已经送到皇阿玛那里了。”
“可是最后是四……”
他捂住我的嘴,“你什么也不知道,我也什么都不知道……你放心,就算我死,我也会保护好你。”
我微微一笑,是啊,大不了就是一死。我们都不怕。
“我没有参与他的事,而且还叮嘱了老九和老十不要轻举妄动。”他拥住我,“我知道你不想他们俩出事。”
我握住他的手,久久无语。我同样不想胤禵有事,但是有些事始终是避不了的。
这个春天十分难熬,我从未觉得有这么可怕的春天。胤禵动作很快,半个月不到,朝中已有三分之一的大臣上奏,称胤祥和废太子一起,利用漕运运输私货;还有他管理刑部时处理不善,导致数十人无辜丧命。
康熙当时虽没发作,心中却是大怒,过后,在胤祉、胤祥、胤禵三人的请安折上朱批:“胤祥并非勤学忠孝之人。尔等若不行约束,必将生事,不可不防。”
最要命的是这份朱批是由他们三人一起恭阅。我纵然未亲眼所见,但从胤禩的语气中也可以想象出他尴尬羞愧的样子——他是那样一个英俊爽朗的人。
我有些恼怒,“胤禵也该到此为止了吧。”
回应我的只是一阵沉默。
我生日的前一天,胤祥终于又被圈禁了。因为有人从索额图的家里得到了十三阿哥参与当年逼宫的证据。康熙再也无法装聋作哑,下令将他幽禁在京郊的一座小园子里。
我的心反而平静下来。
也许这是康熙对胤祥的一种保护。连我都看得出这个证据有多么不可信——当年索额图逼宫事件平息后,康熙下令彻底搜过他的家,什么也没发现。过了这么多年,忽然冒出证据不说,而且矛头全都指向胤祥,意图不言自明。
听胤禩说京郊的那个园子虽然不大,但是条件还算好的。恐怕这才是康熙的真实意图——让他远离政治的漩涡,至少可以保全性命。
但是我对胤禵是真正地恼怒了。他这次实在是太过分,他和胤祥从小一起长大,不管感情好不好,总应该有些手足之情。
可是正是他这位手足,把胤祥送去了□之地。
本来说好生日这天邀他们三个来玩,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谁也没有心情庆生。碰巧康熙又旧疾复发,孝子贤孙们均守在乾清宫外端汤送药。我冷笑不已,带着小如去碧云寺上香。
仲春奠空是一片无际的碧蓝,空气中散发出春天特有的香气,透明而芬芳。从敞开的车窗吹进来的春风,带着点新鲜泥土的气息。熙熙攘攘的游人不断在马车前穿梭,投下一道又一道的影子。
更远的地方,有人在唱歌。清越的歌声中,还夹着孩子们的说话声。
我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我不是救世主,我只要胤禩平安就好。
至于胤禛和胤禵的恩怨,就由他们自己去解决好了。
□说过,革命战争是不能避免流血牺牲的。
权力战争也是一样。
我坦然在佛前跪下。
阳光从天上落下来,撒在似笑非笑的佛像上,撒在寂静的、碧烟袅袅的空气中。空气沉淀成一种柔和的黛绿,仿佛可以捧在手里,揉进整个的心胸。佛静静注视着我,目光中洋溢着慈祥的宁静和悲悯的智慧。我第一次觉得心境如此清明澄澈。
“这里的斋菜不错,我们吃了饭再回去。”走出大殿,我对小如说。
“女施主这边请。”
我闻声转过头,一个披着红袍的僧人站在身后,正对我躬身行礼。
我连忙还了一礼,忽然觉得他有些眼熟,特别是眉心的那颗痣……直到在禅房坐定,我才记起来,他竟是那年为我和胤禛准备斋菜的僧人!看他的僧服,显然身份已经是今非昔比。
墙上还挂着胤禛亲书的那幅《布袋和尚呵呵笑》。
我忽然抬起头,有些不置信,“这间禅房是……他……”
他似乎完全明白我的意思,低声道:“是。”
几个小沙弥捧上可口的斋菜,摆好后,一一退出去。
我惊上加惊,“大师怎么知道我要来?”
“贫僧受禅房主人之托,每年都在这里备下一桌斋菜。您请慢用。”他施了一礼,飘然出门。
窗外有几株高大狄花,浓雾般的香气随风飘进,在禅房幽幽浮动着,像一堵高墙。
我低下头,明镜般的木桌映出一道茫然的目光。
小如推推我,“是谁每年在这准备一桌斋菜?”
是谁?
我也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