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高楼明月夜,盛宴在华堂。(w/w/w.321553.c/o/m)杯觥人影相交错,美酒泛流光。千年苍松叶繁茂,弦歌声悠扬。昔日繁华今何在,故人知何方?”这还是灵犀读大学时跟室友学的一首歌,名字已经忘记了,可是在这星夜,歌词却无比清晰地出现在了脑子里。
湖心小居和以前一模一样。按照她的习惯,只在外间燃着两盏灯。当年随手涂鸦的纸还静静地躺在书案上。玻璃窗明亮如昔,可以清楚地看见水晶缸中的萨摩锦。
被人惦记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珍贵。
她凝视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回忆越过时空,回到很久很久以前。过去的时光仿佛近在咫尺——春日西山的阳光仍然在朗照,山下小酒馆的香气就在鼻端;翘起的屋檐上,雨声淅沥,舒适而清凉;还有那美丽的马场……
随着岁月的流逝,她已经能很从容地回忆往事,而且不使一丝阴影遮盖住它们。
她缓缓伸出手指,轻轻碰触着冰凉的窗户,忽然看见上面隐约映出一张男人的面孔,顿时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定神一看,那张面孔极为熟悉。原来身后站了一个人,映在窗上的,只是他的影像。
满天的星光都映入那窗户上的一双眼眸中。
两人隔着空气和玻璃,相对凝望,良久没有说话。
或许都以为对方没有看见自己的眼睛。
湖边站着一只白鹭,灵犀看着它,不由恍惚起来。曾几何时,这相同的位置上,也立过一只白鹭——时间真的逝去了吗?
正冥想间,那鸟儿突然用长嘴向水中猛地一啄,一只小鱼已被吞下肚去。一圈圈的水纹在湖面上扩展开来,一直延伸到远处。片刻后,白鹭鼓动双翅,从容不迫地飞上空中,它的腿伸得非常直,如一道优雅的线条。湖面恢复了平静。
湖心小居也沉静极了。
“振鹭于飞,于彼西雍。”身后的人说道。
“什么?”
“这是《诗经》中对白鹭的赞美。”胤禛微微一笑,将她拉离窗边,“你也累了,别站着,坐下歇一会。”
灵犀心中一热,笑道:“你呢,累不累?”
“我不累,只是看见一个幸福的姑娘,有些黯然神伤……”
灵犀听见他说出这么有趣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凝视着他的眼睛,隔了一会儿,低声问道:“我来晚了吗?”
胤禛没有说话,盘膝坐在榻上,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我们来玩个简单的游戏,我问你答,问题都很简单,假如你全部回答对了,我答应你一个要求;如果你回答错了其中一题,就答应我一个要求。”
“好。”
“考虑一下再答应吧。”
“你不会提让我为难的要求。”
灵犀一怔,突然侧过面孔,避开他的目光,过了一会,微笑道:“好,那我开始问了。一加一等于二,对吗?”
“对。”
“青蛙长着缩腿,对吗?”
“对。”
“桃花是红的,对吗?”
“对。”
“光阴似箭,对吗?”
“对。”
“我是一个老太婆,对吗?”
“对。”胤禛突然意识过来,“不对。”
灵犀看着他,微笑不语。
他放弃,“我答应你一个要求。”
灵犀低头想了片刻,嫣然笑道:“那么,请你答应我,等会儿我陪你看斗转星移时,你可不许睡着了。”
胤禛大笑,“我相信,没有人能拒绝这么美丽的要求。”
静谧的夜。
小船怡然自得地随风飘游,湖面倒映着灿烂的星空,细细的波浪轻扣着小船的侧板。两人坐在船头的舱板上,漫无边际地说着话。
灵犀说的尽是一些女儿家的琐事,比如她给猫做了两套衣裳、用什么花做凝露最香、如何用玫瑰花做胭脂膏子,还有她对“chocolate”的无限热爱。
自从允祥过世以后,胤禛操劳国事,日日与奏折为伴,虽然有时召浮生前来侍寝,可是两人却很少能够自在地说话。此刻与灵犀并肩坐在小船上,听着她温柔的声音,只觉如饮醇酒,心神俱荡。
湖面清风徐徐吹来,南岸种着大片的桂花,幽美的香气慢慢漾开。他的精神突然放松下来,开口说道:“我最近很少做梦,很多事也都想不起来了。”
灵犀知道他是感慨自己老了,沉默了一会,说道:“少做梦有益于睡眠,那么您应该睡得很好。”
“也没有,政务太多,很少能睡一个安稳觉。而且,晚上总是听见奇怪的声音,象狂风呼啸一般。”
灵犀微一沉吟,笑道:“老子说的好,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再大的风也有停歇的时候。”
“你一向都这么会说话。”
“谢谢,谢谢。”
在八月灿烂的星光下,一切都那么闲适而平和。胤禛仰面躺下,凝视星空,一边谛听大自然隐微庄严的声音。这是一个可以称作万籁俱寂的时刻,只有宁静,只有安详。唯一的声响是微微掠过的风声。细碎的波浪摇摆着小船,在星光下有种意想不到的欢乐。
他渐渐睡了过去。
醒来时,身上盖着一张薄毯,一个白色的身影站在船头,在漫天星光下看来,纤腰盈盈不掬一握。胤禛看着她的背影,一时飘渺恍惚,不知身在何处。
灵犀偶尔回头,见他醒了,笑道:“真遗憾,飞马和仙女已经分开了。”
他走到船头,小船已经飘到了南岸,岸边有一排柳树,在淡淡的星光下,一边是青黑色,另一边则闪耀着银光。仲秋的风,略带凉意,满天星光随风不断闪烁。
他拿起薄毯将她裹住,笑道:“冷不冷?”
灵犀摇摇头,把毛毯略略围紧,问道:“刚刚睡得好吗?”
“很好。”他微微一笑,“风停了。”
说话间,一道流星曳着银线从二人头顶掠过,沉入银河的另一端,瞬时不见踪影。
胤禛指着西边一颗明亮的大星,问道:“那是什么星?”
灵犀凝神看去,正是天琴座琴柄上的一颗明星。她想起还在松涛馆喝酒的胤禩,心中顿时涌起一阵甜蜜,笑道:“你算是问对了,一条银河里,除了牛郎织女外,我唯一认识的就是它。”于是把俄耳甫斯的故事说给他听了。
胤禛一面听着,一面凝视着她皓如美玉的侧脸,心中百感交集,过了半响,低声说道:“这个人真傻,可是,如果不是这样的真性情,这个故事也不会流传这么多年。”
灵犀每次想起俄耳甫斯,总觉得他太过冲动,所以未能把妻子带回来,对他很是有些看不起。现在听胤禛这么一说,才突然意识到俄耳甫斯对他妻子的深情,不由呆在那里。
假如换了胤禩,他大约也会忍不住回头。
他呢?
她不敢再想下去。
“回去吧,你明天还要上早朝。”她看着微澜的湖水,忽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你会划船吗?”
胤禛愣了一下,很干脆地说:“不会。”
“真巧,我也不会。”
“那我们怎么上去?”
“不知道。”
两只翠鸟立在残荷上,好奇地看着一只在湖心滴溜溜打转的小船,似乎觉得十分有趣,不时欢快的鸣唱出声。
船中也有人在唱歌:“我一见你就笑,你那翩翩风采太美妙,跟你在一起,永远没烦恼。”
胤禛又是气,又是笑,把船桨一丢,喝道:“还不过来帮忙。”
不知过了多久,小船好容易靠了岸。两只翠鸟看着那两道狼狈的身影,溢出一串清脆的叫声,轻悄悄地飞走了。荷叶上的露珠被翅膀带起,滚落于水中,发出几声细微的铮响。
灵犀提着湿答答的裙子,再看看胤禛,忍不住相视大笑。
笑完后,一转身,两人都是一怔。不知何时,光带般的银河从西峰的后面绕到了前面,完全倾泻在湖面上,如铺了一湖的钻石,苍苍茫茫,美得如同幻境。
胤禛抬起头,停住脚步。群星在天空闪烁,大地一片寂静,闪烁着一种美丽的波纹,这是银河的移动在湖上投射的反光。夜雾袅袅升起,随着暖暖的微风四处飘散,风中夹杂着胡枝子和菊花的芬香。
在过去的一年中,对他来说,这个千姿百态的自然界是若有若无的。无所谓灿烂的阳光,无所谓明媚的秋月,无所谓璀璨的星空,无所谓三月的春日晓色。
只有黯淡的光照着他的心。
此刻,他猛然感觉到,曾经觉得难以承受的困惑和沮丧已消失无踪。站在壮美的星空下审视自身时,任何人都会沉入一种难以表达的、无限的豁达和大度之中。
银河使一切都在发光。一种难得的宁静、平和及信赖在周围悄悄蔓延开来,为愁绪所困良久的他,在这宁静中突然感受到一种奇异的和谐与温柔。
他仰望西边天空的一弯新月,抚眉微笑道:“今夜的月亮好像比平时白一些。”
“因为没有听见夜间颂神的声音,月亮被气白了脸。”灵犀捧住心口,笑得弯下腰来,“让我来,保准月亮的脸变成红色。”
于是,那让胤禛哭笑不得的歌声又响了起来:“我一见你就笑,你那翩翩风采太美妙,跟你在一起,永远没烦恼。”见胤禛咬牙切齿地瞪着她,笑道:“我唱给月亮听的,你的脸怎么变红了,哎哟……”她急忙躲开胤禛的手,冰凉的裙踞从他指缝中滑过,转眼那轻柔的笑声已在两丈以外。
赵士林侯在勤政殿门前,急得头顶生烟,正要带人出去寻找,忽然看见皇帝平安无恙地回来了,提到嗓子眼上的心这才放了下来,连忙上前请安:“皇上吉祥,廉王妃吉祥。”
一低头,发现两人的衣服下摆都在滴水,顿时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不敢多问,只赶紧命小太监准备热水和姜汤。
灵犀喝下一碗姜汤,觉得身体暖和许多,笑道:“我回去了,免得打扰您休息。”胤禛送她到门口,刚要说话,灵犀已轻轻将他推了进去,从外面把门带上,笑道:“快休息吧,明天还有好多事情呢。”
胤禛伫立在门后,听着那脚步声逐渐远去,忽然抬起头,叹息一声。她是真的把他当兄弟,所以才这么体贴,一心为他着想,从不让他为难。
短短几天后,身边的人便发现了皇帝的变化。他恢复了励精图治的热情,判断事情更加睿智果断,曾经盘踞在他脸上的阴霾已经一扫而光。
这日,大学士马尔赛上奏,称新任御史鄂齐善、曾元迈两人在圆明园值班时早退,要求把他们交部议处。
胤禛头也未抬,只淡淡地说:“按照常规处罚不足以警戒,新进小臣越礼偷安,必须严加教导,使他们记住教训。既然他们怠惰,那么就延长他们的值班时间,每日寅时进宫门,酉时方能散班。”
其他臣子听说皇帝的处罚结果后,均悚然而惊,自此无人再敢擅自早退。
雍正十年,国家的基础已经非常坚实,各项事务都上了轨道,政绩斐然。皇帝颁布《圣谕广训》,提倡移风易俗,去奢崇简,旌表拾金不昧,表彰节孝,提倡社会救济。
雍正十一年,皇帝在喀尔喀西北部设立乌里雅苏台定边左副将军,辖制阿尔泰山东边的科布多、唐努乌良海等地,营造了科不多城,从而使喀尔喀完全依附于大清,解决了西北边疆之患,并与俄国签订了《恰克图条约》。至此,为边疆问题的彻底解决打下了一个坚实的基础。
同年六月,谦嫔为皇帝诞下十阿哥弘瞻。对胤禛来说,这是一件难得的喜事。因此,摆满月酒时,灵犀和胤禩也特地从银山回京祝贺。
谦嫔本不是个轻狂人儿,只是眼下圣眷正隆,难免有些得意。宴会结束后,已有数人不高兴。
灵犀、熹妃和浮生都没有去畅音阁听戏。因为灵犀要去贝勒府看望恩颐,三人便在长春宫门前分了手。熹妃往左回延僖宫,灵犀和浮生同一段路,一起朝乾清门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