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是一个梦。(www.321553.Xyz)”醒来时,我按着砰砰乱跳的心口告诉自己,“你太希望有男朋友,所以做了一个这样的梦,不要怕,不要怕。”
如果路上有刀山火海,我肯定跑得比谁都快。幸好这只是个梦,永远也不会成为现实。
三月初三——我的生日转眼即来。
这一天是传说中王母娘娘开蟠桃会的日子。有一首北京竹枝词是这样描述蟠桃宫庙会盛况的:“三月初三春正长,蟠桃宫里看烧香;沿河一带风微起,十丈红尘匝地飏。”古时以这一天为“上巳”,汉代正式定为节日。《后汉书.仪志上》记载:“是月上巳,官民皆絜于东流水上,曰洗濯祓除,去宿垢疢,为大絜”。后又增加了临水宴宾、踏青的内容。魏晋以后,已变成汉族水边饮宴、郊外游春的节日。这种习俗一直保持到了清朝。
吃完长寿面后,我便带着小如和小月两个丫鬟去明月庵烧香许愿。阿玛早已派人将纸烛等物送去了,所以只派了两名老成的家丁骑马跟在马车后面。
现在正值暮春时节,一路上山木苍翠,柳荫藏丝,水暖香斗,烟萝湛碧,露藻清啼。真正是青碧江山,足成千岁风流。
我和小如、小月坐在车里,一边低声说笑,一边从帘缝里打量着纵马而过的少年,时不时议论两句,很快就到了明月庵。一个相熟的师太把我们迎到里面,拜过菩萨后,去净室净了手,小如按照吩咐出了香油钱,又陪师太说了几句家常,吃了些茶果点心便出来了。
“小姐,现在时间还早,不如我们再去迦叶寺拜佛吧。”趁小月还在和师太寒暄,她悄悄地对我说。
我看她一眼,“听说迦叶寺求姻缘特别灵验……”
她脸上一红,咬住嘴唇不说话。
我连忙投降——这些古人也太容易害羞了。“去,去,马上去。”
迦叶寺的香火很旺盛。很多妙龄女子前来求签,也有许多青年男子或在意或不在意地四处张望。总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佳人兮。幸好春光明媚,不仅不觉得猥亵,反而有种“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古典情怀。
小如和小月催我去求签,我摇摇头,只在殿内四处拜佛。
我喜欢看佛脸上既悲悯又略带嘲讽的笑容。当他们俯瞰芸芸众生,听着各种呓语时,不知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我在观音菩萨面前虔诚地跪下,默默许愿。起身时,忽然瞟到一片白色的衣角,我一愣,不由自主地抬眼往上看去。
杨过再次遇到小龙女,梅超风失明后又复明、复明后又失明……
我竟然在现实生活中看见了梦里面的人!那张面孔比梦里要年轻,只十七、八岁的样子,但是一双深潭般的眼睛却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我呆呆地看着他,口干舌燥续加速。
弗洛伊德如果知道了,不知会提出什么样的理论。
似乎感觉到了我的注视,他眼皮略动,目光从我脸上扫过,眼中水波不惊,随即闭目沉思。袅袅香烟中,他的脸上有一种稀有的柔和悲悯,唇角的淡笑似刻在瓷瓶上的冰花,冷冷的,没有任何着附。
我认错人了。
太好了。
如果弗洛伊德知道了,一定会说我内心寂寞,所以发了一场春梦。在他的眼中,所有的梦都跟□有关,不管是梦到自己在开车还是梦到自己在吃饭,都是潜意识的□。
所以一位诙谐幽默的老先生评价说:现代心理学的许多思想,都是关于性反常者、为了性反常者、由性反常者进行的研究。
我很正常,虽然芳心“凄寂”了几十年。
我咧开嘴,冲他打了个招呼,转身出了大殿。
不知为什么,那十几米的距离,我却走得十分吃力。跨过门槛的那一刻,恍如神召一般,我回头看了他一眼,在刚要收回目光的一刹那,他朝我这个方向侧了侧头。
大殿门口栽着两棵的松树,阳光异常亮丽,象流水般晃动着,将树枝的影子斑斑驳驳地印在地上,在黝黑的地面上,看来仿佛刻上去的一样。仰头看去,几团山峰形状的云彩纠结在天空,轮廓分明,在太阳的万丈金光下,分明得耀眼。
我怔了一会,伸出手指,触了触面颊,发现它还在笑。
斑驳的阳光从窗棂照射进来,在佛像上打出深深浅浅的影子,嘴角那嘲讽的笑意越发明显。
他们其实什么也没有笑,只是泥像塑成时,他们就是这样一副笑脸。
“回去吧。”我淡淡地对小如说。
转眼间,生日已经过去了好几天,而我也不再为梦所困。
我看着窗外的阳光,牵了牵嘴角。任何事情只要想清楚就好了,这世界少了谁,地球还不得照样转啊,毕竟日子还是要继续过的不是?
我看着钱叔把帐簿放进柜子里,吩咐小如:“让小李备车,你随我到香雪海去一趟。”
阿玛前年为我买的那块地渐成规模,种的花树越来越多,又新添了不少景致,于是干脆建成一座庄园,取名“香雪海”。
小如看出我心情不好,一点声音也没有。我靠在窗边,手搭在窗棂上,听着郁郁苍苍的树梢上那寂寞回旋的风声。踏上通往香雪海的那条小路,耳边的声音忽然变得丰富起来。小鸟的鸣啭,农人的吆喝,小溪的低吟浅唱,老牛的哞叫,微风摇动树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
我轻轻叹了口气,掀开帘子,眼帘忽然闯进三个大字:花满楼。
那是路边新开的一间颇为雅致的小饭馆。我看着那块古香古色的牌匾,心情忽然好了起来,对小如笑道:“如果这里有几匹马,那就是《陆小凤》中的场景。”
有人说,世界上轻功最高的,既不是陆小凤,也不是司空摘星,而是曹操。
因为说曹操曹操到。
我的话还没落地,耳边就已经传来了马匹的嘶鸣声。往旁边一看,饭馆左侧的树上恰恰系着六匹神骏的白马。
我再也忍不住,想到陆小凤、司空摘星和曹操比轻功的样子,立即哈哈大笑起来。
小如松了口气,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们在这里吃饭,你先去跟刘管事说一声,让他们预备着。”我吩咐车夫小李。
“花满楼”的规模虽然不大,但却十分干净。大厅里摆了六张桌子,只有一个老翁坐在左手的一张桌边喝茶。后面两扇屏风连在一起,人影闪动,应该是那六匹宝马的主人。
我和小如选了一张靠窗的桌子,点了一盘油焖春笋,一盘荷叶粉蒸肉,一盘清蒸鲥鱼,外加一份吴山酥油饼,一壶龙井。
我眼睛一转,忽然瞥到那老翁手指修长整洁,一点也不像是一双老年人的手,顿时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只见他穿一袭干净的青衣,料子不见得是上好,但是看上去舒适大方。最让人讶异的是他面前那个用布包裹了大半的琴,琴身斑斓蕴华,尾部更是有隐约的焦迹。
我的心突然一动。记得《后汉书.蔡邕列传》中有这样一段记载:有一个吴国人烧桐木煮饭,蔡邕路过时听见烧火的声音很响,知道一定是上好的木料,便要了过来,用这段已经烧了一截的桐木作了一张古琴,琴音美妙。琴的尾部留下了烧焦的痕迹,人称“焦尾琴”。汉末,蔡邕惨遭杀害后,焦尾琴保存在皇家内库之中。300多年后,齐明帝在位时,为了欣赏王促雄的超人琴艺,特命人取出存放多年的焦尾琴,给王仲雄演奏。王仲雄连续弹奏了五日,并即兴创作了《懊恼曲》献给明帝。
据后来的《列朝诗集小传》记载,焦尾琴被明朝的王逢年收藏在家,可是他得到了这张琴后,家道一天不如一天,于是将琴献给王敬美以换数亩薄田。数天后来回复说:“这焦尾琴真是件神物。昨夜风清月白,我取出焦尾琴焚香弹奏。天上忽来双鹤挟琴飞去,不见踪迹。”从此无人再见到这张古琴了。
古人应该不会像我们现代人一样喜欢造假。
我挣扎许久,终于拿定主意。
我整了整衣衫,走到他的桌前,鞠躬问道:“不知老先生是否姓王?”
他置若罔闻,只低头喝茶。店小二吃惊地看我一眼,连忙溜到一边去了。
我继续发挥良好的心理素质和超强的公关能力,笑道:“我与王老先生一见如故,相逢不如偶遇,不如就让我做个东,请您喝杯水酒。”
话一出口,周围的眼神更加奇怪了,甚至屏风后面也射来几束目光。
他这才拿正眼看我,见是一个笑脸盈盈的美丽女子,神情有些不自然,又不好直接拒绝,抿了一口茶,慢吞吞地说道:“我老头子几天没吃饭,又爱喝酒,恐怕要让姑娘破费了。”
“原来老先生也喜欢喝酒,那真是再好没有了——古人中小女子最喜欢的就是刘伶。”
他愣了半响,大笑,“好,你这小丫头倒有些意思,不过我把话说在前头,到时酒喝多了没钱付帐,小丫头可不许哭鼻子。”
我微微一笑,道:“我的银子如果不够,就只好用这个来换酒喝了。”说着伸手把头上的珠钗取下来,对老板说:“你看我这只钗够不够付酒钱?”
老板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面目白净,一脸和气生财的样子。他打量了一下,见钗头垂着一颗龙眼大的明珠,色泽莹润,连忙陪笑说道:“姑娘这支钗金贵得很,仅仅换小店的几斤酒喝,那是绰绰有余了。”
“还不快上酒?”
“是、是、是,请稍候。”老板一叠声地招呼小二到酒窖搬酒,又吩咐厨房加菜。
我偶一回头,见小如气得脸发红,心中一寒,也不敢开口叫她来倒酒,只对青衣老者笑道:“喝酒要是让别人倒,反而没意思。自己倒酒,喝起来才够爽快。”说着先给自己倒了一杯,也不谦让,一饮而尽,以杯底示人。
他大呼一声“痛快”,随即干了两杯。
喝完两坛女儿红,我突然生出一股豪情,拿起竹筷在杯沿敲击起来,“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钟鼓馔玉何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你这丫头倒当真有趣,想看这把琴,出了这么多花招。”他一拍桌子,嗬嗬大笑道:“也罢,我就为你奏上一曲。”
我大喜,立即吩咐小二打水来洗手,将隔壁的桌子重新清理一遍,并拿出随身携带的百合香料和银丝罩熏炉燃上。
他看我一眼,眼中颇有赞赏之情。净手后,打开包袱,郑重地取出琴来。
我凝神细看,那琴身斑斓古朴,琴头金丝缠绕,琴尾的焦痕深如刻痕——十有□就是焦尾琴。
他挑弦按微,伸指缓缓一拨,只听得琴音激昂,隐有金石之声,荡人心魄。意难自持之际,琴音忽然一低,第二弦的商音与第一弦的宫音相同,音声变得温雅婉转,杀伐之意减去不少,只闻珠玉跳跃其间。
奏完后序,他三指微划,琴音渐缓,忽高忽低盘旋一阵后,终于细微不可耳闻。
“啪……”小如手中的筷子掉到了地上,大家这才从琴声里惊醒过来,神色都怅然若有所失。片刻之后,屏风后转出一个黑衣男子,向青衣老者作了个揖,道:“我家主子说,当年嵇康行刑前叹道,‘《广陵散》于今绝矣!’没想到能在这里听到。多谢先生雅奏。”
那青衣老者神色本来极其傲慢,听到他的话,也忍不住露出一丝诧异之色,但他十分高傲,只是微微颔首,随即转过头去。
我这才知道,原来他奏的竟然是一曲《广陵散》,顿时大起敬佩之心。想到这人的主子能听出来,也是极为难得,不由朝他转过脸去。只见他大约二十来岁,相貌堂堂,眉宇之间颇有孤傲之色。他觉察到我看他,向我微微一笑。我扬起一条眉毛,算是打招呼。
屏风后有人低低咳嗽了一声,他脸色一整,退了回去,似乎在跟某个人轻声说话,声音很低,听不清楚说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