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的云,紫色的风,绿色的水……我的恶梦五彩斑斓。(WWW.K6UK.COM)
耳边传来潺潺的流水声,我费力地睁开眼睛,还好,虽然手仍然很痛,但是胳膊腿都在原地,一个也没有少。
我身子略略一动,忽然僵在那里,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直冲头顶,几乎可以打通仁督二脉。可是我不想练什么绝世神功,老天爷你真的没必要让我有这种奇遇……
“你醒了?”背后的人俯下头,在我耳边说。
我的嘴唇哆嗦得说不出话来,渐渐身子也抖了起来,越抖越厉害,震得那只搁在我腰上的手也轻轻抖动着。
苍茫的暮色中,只看见一丛一丛墨绿的影子,拨喇喇地一响,却只是一只野兔。寂寂的森林,仿佛隐藏着无穷的危险。
“灵犀……”他握住我被包得象个木乃伊的手,低声问道:“喜欢这对耳环吗?”
晚风徐徐吹来,耳环轻轻地荡着秋千,细细碎碎地打着颈子,又凉又痛。
我和小如清理贺礼时,这对海棠花样式的耳环夹在宫里娘娘的贺礼里边,锦盒上也没有写名字。海棠是用产自北海的红玉雕成,在月光或灯光下,顺着它的纹路看,莹光隐约闪动,华彩照人。
我心中很是喜欢,那天晚上和胤禩赏月时,两抹小小的红晕便垂在耳边,灿烂夺目。胤禩摘了一朵木榽穴在我的鬓边,待月影移墙后,我们回到黻霖轩,推开窗户,月儿又隔着芭蕉斜斜地照了过来,却看得不太分明。胤禩笑道:“是谁多事种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我睨他一眼,接口念道:“是君心绪太无聊,种了芭蕉,又怨芭蕉。”说罢倒在他怀里大笑不止。
我定定神,微笑道:“多谢四哥,灵犀和胤禩都很喜欢。”
那只手一僵,突地往下一滑,捏住我的脖子。力道虽然不大,却让人害怕。
是杀人灭口,还是……
我克制住恐惧,镇静说道:“灵犀曾听别人说,四阿哥最是仁厚,走路不踩他人头影,迈步不踩地上虫蚁,可谓‘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不知是谣传,还是我听错了?”
“你在跟我讲道理?”
我撇了撇嘴,跟你讲道理,讲得通吗?研一时曾帮导师做一个关于清朝思想政治制度方面的课题,我负责搜集雍正朝的资料。查阅了《雍正御批》和他登基后亲自撰写的《大义觉迷录》后,我对此人蛮不讲理的做风大致明了。
《大义觉迷录》中有一段雍正和曾静在狱中的对话。这个曾静是湖南的一个儒生,此人胆子甚大,竟敢呈递“逆书”给四川总督岳钟琪,怂恿他进行种族革命,并骂雍正害父、逼母、杀兄、屠弟、贪财、好杀、耽酒、□。雍正本可以将他凌迟甚至抄家,但偏偏不肯痛快地将他拉出去砍了,非要跟这位“弥天重犯”大谈“春秋高义”。后来自己理屈词穷,便只好说:“来啊,把山西巡抚奏报庆云的折子给他看看”,“来啊,把通政史留保奏报的庆云图给他看看”,“来啊,把云贵总督鄂尔泰进献的嘉谷土发给他,叫他看看稻谷每穗有四五百粒至七百粒之多的,粟米每穗长至二尺有奇的!”并将荆、襄、岳、常等府连年的水灾说成是“因为有你这样狂背逆乱之人,伏藏匿处其间,秉幽险乖戾之气,致阴阳衍伏之干;以肆扰天常为心,以灭弄人理为志,自然江水泛涨,示儆一方。灾祸之来,实因你一人所致,你知道么?有何说处?”那可怜的曾静只有叩头道:“一人狂背,皆足致灾,此则非精通天人之极者不能知。弥天重犯闻知,豁然如大寤处醒。虽朝闻夕死,亦实幸也。”
当然由于这部书掩人耳目的成分更大,所以谁也不知道曾静是否真的知罪了,反正我是不信敢递“逆书”的曾静会说这样的话,但是雍正讲得言之凿凿,并命天下人都要读此书,否则要将“该省学政及该县教官以重治罪”。可见此人的不讲道理到何种程度。
我还以此为支持,除在大讲雍正之强词夺理外,还称道:“原来□古亦有之,雍正皇帝便是个中高手。”此言一出,立即获得满堂彩,让我得意了好一阵子。
有了曾静的教训,我怎么敢跟他讲理?
我想了一下,问道:“那个人死了没有?”
“没有,让他跑了。”他的手指缓缓松了开来。
我的心刚刚一松,突然又紧了起来。那人的衣服颜色是明明是三阿哥府上的,三阿哥中了他的计,跟随他的人领悟到是胤禛在搞鬼,见他主子被太子发现免不了要倒大霉,便悄悄地跟着他,伺机报仇。他虽然一击未中,但是却看见我和胤禛在一起,如果他去挑拨胤禩……
我越想越害怕,一颗心象是浸在冰水中,滋滋地往外冒着寒气。当那两片嘴唇贴上后颈时,寒气倏地化为怒气。
他抓住我的手,喝道:“你做什么?”
“四哥又在做什么?”我冷冷地说。
他一怔,猛地放开我的手,站起身,走到另一棵树下。风已经停了,他的脚步是传入耳中的唯一声音。踩到地上的落枝时,便发出“喀嚓”一声脆响,在寂静的森林里四下回荡。
在这若明若暗的一刻,不知为何,那声音显得异常干涩。
过了一会,他忽然开口问道:“假如那次是我去了江南,你说今天会不会不一样?”
我的心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会吗?假如我在江南遇到的人是他,是不是真的不一样?我自己也不能回答。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假如我嫁的是他,胤禩一定不会这么对我。
幸好上天只给我们一次选择的机会。
我侧过脸,看着他的眼睛,“可惜那次去的不是你。”
“是你开的头……”
我没明白他的意思,看了他一眼,他靠在树干上,仰望头顶灿烂的星空。
“是你让我注意你的。”
我这才知道他在说什么,心中一阵恼怒,“灵犀决无此意,如果让四哥误会了,灵犀向四哥赔个不是。”
我怕他都来不及,哪里还敢让他注意我?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满天繁星。
无论如何,茫然四顾打发时间都毫无意义可言。我看看越来越可怕的森林,再看看这个同样可怕的男人,犹豫了好一会,还是开口道:“四哥,我们是不是要找找回去的路?”
他悠闲地枕在手臂上,慢慢说道:“我怕那人追来,也没看方向。现在天又黑了,要是不想被野兽吃掉,就只有在这待一晚上,明早再回去。”
我眼前一黑,软软地倒在身后的树干上——胤禩如果知道我跟胤禛在山上待了一晚上……
我打了个寒战,抱住肩膀,没有说话。
胤禛的心情似乎突然变好了,掏出一把匕首,笑道:“这儿晚上凉得很,你歇一会,我去砍点树枝来生个火堆。”
我看着那把镶金嵌玉的宝刀,不由有些好笑,“杀鸡焉用牛刀耳?”说着拾起地上的枯枝,虚虚地搭了一个架子,从荷包里拿出火折子点燃,熊熊的火光立即腾起,一阵温暖扑面而来。
胤禛面色微讪,把匕首放进怀里,在火堆边坐下。我们相视一笑,忽然有种患难与共的亲切,气氛也不象刚才那样剑拔弩张。我取出瓷瓶递给他,道:“这是灵犀自己酿的一种饴露,四哥若是渴了,不妨喝上一口。”
他接过来,打开瓶盖一闻,立即赞道:“好香!”
我微微一笑,“这叫秋海棠露,平日喝着玩的。只是咱们现在又没吃的又没喝的,就只有靠它了。”
“只有这一瓶?”
我一愣,“我不渴,您只管喝,不用管我。”
他把瓶子塞给我,命令道:“你先喝。”
他果然厉害。我忽然明白笛卡尔的二元论是怎么回事了——在某些特殊状态下,大脑还未下达命令时,身体已经根据本能自动做出了反应。
身体和意识果然是平行的。
不知卡尔兄是不是也是因为受到惊吓,从而提出了二元论……
我只抿了一口。他接过瓶子,放进怀里,淡淡说道:“我喝溪水就可以了。”
暗暗的火光下,他的面孔象是比平日真实了许多。我忽然想起《雍正御批》里的一句话——那是他批河南巡抚田文镜的折子时所说的:“朕就是这样汉子,就是这样秉性,就是这样皇帝。尔等大臣若不负朕,朕再不负尔等。勉之。”
其实他的批语大多十分精彩,例如他对贪官污吏虽然深恶痛绝,但是也只能让下面“着实勉之”,苦口婆心之余,还是忍不住冒了一句:“可惜千秋人物,此一两个糟钱,值得么?”我当时读到这里,想着雍正皇帝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不由抚书微笑,只觉此人甚是奇特。字里行间,既可看到他的坚韧顽强,也可看到他的低沉软弱,有时天真,有时世故;有时披肝沥胆,待人以诚,有时耍弄花招,玩弄权术……
哪一个才是一个真实的他?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刚刚他真的想扼死我吗?
这个世界上,大约没有人能够了解他的心思。
他眼光一闪,解下外衣披在我身上。我看他里面只穿着中衣,脸上一红,正要推辞,他手一摆,道:“我没别的意思,这里晚上冷,你穿得太单薄,身子扛不住的。”
听他这么一说,我再推辞倒是造作了,便道了声谢。
“你可喜欢石楠?”他突然问道。
我想也没想,淡淡说道:“我从未见过石楠,哪里谈得上喜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