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春天似乎特别漫长,直到隔壁传来阵阵喜乐声,它仍然拖着长长的尾巴四处溜达。(www.k6Uk.Xyz)
我站在桥上,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扬泰毕竟不是胤禩,他始终不敢明目张胆地违抗他姐姐和姐夫的意思。
他的大婚十分热闹,但是新郎明显心不在焉,需要人搀扶着才能行礼。胤禛脸上有一丝隐约的怒气,我抿着茶,眼睛从一边溜瞅过去,撞见他的目光也不躲闪。
我就是故意让他知道我幸灾乐祸。
他看见我的表情,微微一怔,眼神有几分失落怅惘,立即调过头,与身后的人说话。
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无人敢违抗他的意思,他还失落惆怅什么?
晚上,我听弘昊说扬泰在酒宴上喝得大醉,送入洞房时已经不省人事,吐了一路。
他言语中颇为惋惜。
我沉默不语。这团乱麻虽然斩得不漂亮,但是总算被斩断了。扬泰是咎由自取,我们都给过他机会,他缺乏勇气,所以不能得到幸福。
我问弘昊:“新娘子人怎么样?”
“没注意看,好像很端庄。”
这正是那拉氏挑选弟媳的标准。我将手中的秋海棠露一饮而尽,对弘昊笑道:“但愿你四伯父和四伯母会满意。”
弘昊摇摇头,对我调侃的语气很不以为然。
“小老头。”我笑他,一点也不象我。
我唯一担心的是玫瑰。
出乎我们所有人的意料,她异常平静,除了小行宫着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火灾外,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我庆幸不已,她喜欢烧就烧吧,烧完了就好了。
胤禩有些生气,责怪我太纵容她。我知道自己理亏,一声不吭,由着他说。
他长长叹了口气,道:“慈母多败儿。”
我终于忍不住,反击道:“失恋的人不是你,是你的女儿。”
他气结,瞪着我半天不说话。
年轻真好,天大的事也可以马上忘掉。所以当胤禟告诉我,玫瑰穿着男装和一个蒙古少年在外面喝酒时,我只问:“那少年长得好看吗?”
胤禟吃惊地看着我,半响才点点头。
“玫瑰开心吗?”
胤禟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与他八哥做了一番眼神交流后,彻底放弃了让我劝玫瑰的打算。
我大乐,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小王子。
过了两天,胤禛来看望胤禩,我的表情十分冷漠。
我不耐烦再必恭必敬地对他说话了,他要嚣张也是七八年后的事——以他的手段,谁知道七八年后我们是否还活着。再说,如果以后他执意要对付我们,就算我跪在地上求他,他大概也不会心慈手软。
最重要的是,那群山贼十有□是他的人。现在各皇子都很低调,能与我们为敌的,只有他和胤禵。胤禵纵然对胤祥再狠,我也绝不相信他会派人来杀胤禩。
还有我的玫瑰和那正在整修的小行宫。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我只是冷着脸凝视窗外灿烂的星空。
胤禩无奈,只好独自陪他寒暄。
玫瑰的涵养真正好。
那天她刚从外面回来,一袭白衣胜雪,腰间别着一支玉笛,宛如洛神翩然而至。见到胤禛时十分亲热有礼,笑道:“早知道四伯父要来,我就不出去了,这样的打扮让四伯父看见实在太失礼。”
一边向我们告罪,回兰露阁更衣。
再出来,已经换上一条淡青色的双绉丝长袍,手里捧着一个莹亮的水晶盒子,底部嵌有十二朵玉海棠,每朵花上放一粒制成篆形心字的龙涎香。碧清的配上乳白色的篆形心字香料,如雨后奠空一般清新可爱。
我有些嫉妒,这丫头从来不送这么好的东西给我和她阿玛。
“这是玫瑰自己配制的龙涎香,可以提神醒脑。四伯父公务繁忙,是最实用不过了,还请四伯父笑纳。”言语得体之至。
我微笑,如果玫瑰嫁去他府上,就不会象现在这么自由,也不能穿着男装和英俊的蒙古少年在高楼饮酒。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实在是太对了。
胤禛笑道:“我空手来探望你阿玛,没想到还要带份礼物回去。”
“玫瑰幼时在四伯父府上住了三年,这点小东西算什么,只要您喜欢就好。”她还是巧笑嫣然,似乎与隔壁只有恩没有怨。
即使冷静如胤禛,面对此时的玫瑰也不由微微变色。
我和胤禩相视而笑。她总算没让我们失望。
临睡前,我对胤禩说:“什么时候让玫瑰把那蒙古少年带回来,如果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咱们就把女儿嫁给他。京城也好,草原也好,他们爱住哪里住哪里。”
胤禩倒也没有反对,笑道:“九弟说那少年很是英武,配得上玫瑰。”
啊,是,那才是玫瑰的小王子。
六月份我进宫见额娘时遇到了他们。
那天我先去“云裳”看了钟婶和小月,经过阜成门,小如告诉我,城墙上站着的少女很像玫瑰。我让轿夫停轿,凝神看去,可不正是她。顺着她的眼光往下看,一个白衣少年牵着匹枣红马站在邑旁的柳树下,英俊的脸上布满忧伤。
我暗暗惋惜。一出阜成门就是官道,这一走,恐怕再无见面的机会了。那少年清澈的眼睛中满是不舍,玫瑰却平静如湖水,只有被风吹起的衣袖向他依依告别。
两人怔怔看了半响,那少年抽出玉箫,吹了一曲《月夜愁》,声音凄恻酸楚,千般柔情、万般无奈,都在这如泣如诉的幽咽声中。玫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中不起一丝波澜。过了一会,那少年拉下一枝柳条,将箫挂于其上,牵着枣红马,慢慢地走了。
他的背影孤寂萧索,但是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始终没有回头。
这是一个骄傲的人。
我真心地感到惋惜。这少年相貌英俊,举手投足间风度奇佳,一点也不像野蛮的外族人。扬泰虽然也很出色,但是格调太高,反而漂浮不定。与这少年相比,不止逊色一点。
可是谁也不知道玫瑰的想法。
自从这少年走后,她象换了个人,前来求亲的王孙公子络绎不绝,她一个也看不上眼,终日只在小行宫与莫洛克为伴,有时一住就是几个月。听春香说,她一天到晚,不是在屋子里研制香料,就是制薛涛笺。
我心酸不已,第二天就去小行宫看她。小行宫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书房的墙上多了一幅字:百年复几许,慷慨一何多。子当为我击筑,我为子高歌。招手海边鸥鸟,看我胸中云梦,蒂芥近如何。楚越等闲耳,肝胆有风波。飘然去,吾与汝,泛云槎。几人尘外相视,一笑醉颜酡。看到浮云过了,又恐堂堂岁月,一掷去如梭。花外春来路,芳草不曾遮。
“好词。”我赞道,“难得不伤春悲秋。”
她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那字迹磅礴大气,笔力雄劲。落款是“策零”,蒙古人的名字。
我希望他们还有再见的机会。
晚上,玫瑰蜷缩着身子,一动不动地偎在我怀里,几缕头发间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莹澈如水晶。我给她讲了很多故事,比如她为什么叫玫瑰,比如我们家的那座桥为何叫叹息桥。
她似在自言自语:“但丁和贝德丽丝只见了三次面,却爱了一辈子?”
“是的,不久后贝德丽丝就死了。所以世人把他们最后一次相遇的那座桥取名叹息桥。”
“多么不幸。”
“不,只要你深爱的那个人也爱你,那就不叫不幸。”
她这么聪明,一定明白我的意思。我没有问她为什么不和那个策零一起走,她根本没有忘记扬泰。这才是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