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当年是怎么去张主子家提亲的?”我抿了口茶,闲闲地问阎进,这笔糊涂帐我还一直没搞清楚。(www.321553.xYz)
阎进徐徐推上一粒白子,“奴才听说张主子的阿玛在圣祖那会本是太子的人,后来为了一件事得罪了太子,被关了起来,张夫人来求王爷设法营救,但是其中的具体情况奴才也不清楚。”
因为只有小如在一旁伺候,我也没什么顾忌,“是因为丽贵嫔?”
丽贵嫔曾经是康熙的宠妃,据说与太子交情非浅,后来莫名其妙地生了一场大病,久治不愈,死时刚刚二十岁——那是我们刚被赐婚时候的事情。
他拈棋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张夫人本打算把张主子送给太子,听说圣祖从围场回来后,情况不利于太子,于是又改了主意。”
我一句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看了看小如,最终还是问了出来:“王爷是先见的人,还是先救的张大人出来?”
“奴才当时并不在王爷身边,所以不太清楚。”阎进说得轻描淡写,我的心却微微一酸。如果是我想听到的答案,他就不会这么说了。
自从我们和好后,胤禩对她也十分冷淡,一个月最多也只去一次。从海南回来后,去的就更少了。胤禩宿在我这里的时候,她每晚在想什么?
“福晋,该您了。”阎进轻声提醒我。
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他杀得片甲不留,面子上有些难看,不经意地将袖子一挥,白子黑子乱作一团。“哎呀,没法下了。”他看着我,笑而不答,忽然脸色一整,站起身来。
我回头一看,胤禩已走到身后,好笑地说:“和阎进下棋也要耍赖?”
我瞪他一眼,丫鬟们已经将午膳摆了上来。我早上吃得晚,又搁着心事,只略动了几筷子。
“胃口又不好?”
我摇摇头,把素心的事告诉了他,一边留意他的反应。
他搁下筷子,笑道:“既然你同意了,就让她去弘旺那里住一阵子。你先歇会儿,我去看看她。”
我的心一沉,那股酸意似乎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嘟嘟嘟”地蔓延开来,脸上却还带着一丝笑容,道:“要不今晚你就住那边,或者我去劝劝她,过几天就派人接她回来。”
“怎么忽然不高兴了?”他握住我的手,似乎有些不解。
我抽回手,撑住头,淡淡的说:“你去吧,我头痛,先歇着了。”最后几个字咬得尤其重。
他神色一动,捧住我的脸,认真地说:“我只去看看她,等你睡醒了我一定在这里。”
我忽然有些惭愧,为什么要跟素心这样计较呢,当年获悉她怀孕时,我也没有在胤禩面前说过什么。她是那么温顺的一个女人,而且,又是那么地不快乐。“没关系,我是真有点头痛,等我醒了,你可要帮我制胭脂膏子。”
“一定。”他待我上床后,为我拉上薄被,轻轻在额头上吻了一下,“我爱你。”
我拉住他的手,“你好好跟素心说话,她什么时候想回来都行。”
唉,我为什么会说这种话?越来越没有血性了,连郭络罗氏都不如。
不知睡了多久,朦胧间,似乎有人在我身上加被子,睁开眼睛,原来是小如。
她见我神色有些失望,轻轻地说:“您再睡会吧,现在起了风,多盖一些,免得着凉了。”
“王爷呢?”
“下午宫里有事,王爷说晚上陪您用晚膳。”她看着我的脸色,小心地说。
“让素问把玫瑰准备好,我等会要用。”我看着床沿上不断晃动的水晶草字璎络,声音波澜不惊。
外面的风声清晰可闻。
这是立秋以来的第一场大风,庭院间十分寂静,只有树叶被风卷起又轻轻飘落的声音。我披衣起身,站在廊下,久久凝视着湖中心的那弯叹息桥,忽然想起大学时看到的一幅画:佛罗伦萨的老桥下堆满风信子和银莲花,春天的阳光将大运河染成一片深蓝、一片碧绿,美仑美奂的色彩几乎让人窒息——还有那么美好的爱情作为背景。
“现在已经是秋天了。”我自嘲地想着,念起不知在哪里看过的一句诗:“暮霭笼罩着群山,黄昏的原野里,秋草黯淡。”然后静静回到房间。
素问正在往篮子里装,我让她们都出去,独自在屋里忙乎着。这是我从香奈尔的老师傅那里学来的办法,用小石臼把玫瑰捣成原浆,用绡纱过滤取汁,把当年的蚕丝剪成胭脂缸口大小,放进浆汁中浸泡,取出凉干再曝晒几天,放入妆盒内,用时只需以清水稍沁即可。
我往窗外看了一眼,阳光若隐若现,今天可能晒不成了。
不要紧,它本来就缺一样东西,制成了也不好看。
我端起银盆走出屋外,把殷红的花汁倒在荼靡架下。小如几个立在一旁,谁也不敢说话。
“我饿了,吃饭吧。”
小如顿了一下,“可是王爷说……”
“说不定宫里又有什么事绊住了,难道要一直等下去?”我语气正常,小如却打了个寒战。“冷就去加件衣服,不要硬撑着。”我好心建议她。
她的脸忽然抽搐了一下。
阎进对一个小丫鬟说:“去吩咐厨房开饭。”那小丫鬟应了一声,飞也似地去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不料却瞥见一个青色的人影在门口晃了一下,随即缩了回去。
“那是谁?”
小如也看见了她,她神色一动,想了一想,才答道:“好像是正殿的一个丫头。”
我皱眉,正殿的丫鬟怎么敢随便到这里来。“叫她进来,我有些事要问她。”
外面但监听见我的声音,已经把那个小丫头带进来了。她手上拿着一封信,吓得脸色惨白,“奴婢给福晋请安。”
“你在正殿做事?”我和声问道。
她迟疑了一下,阎进已躬身道:“回福晋的话,这是张主子身边的小莲子。”
我斜眼睨向小如,没想到她对胤禩倒这般忠心。
那小丫鬟见阎进这么说,只得跪地说道:“奴婢是服侍张主子的,主子马上要去贝子府了,中午有些话没说完,吩咐奴婢给王爷送一封信。奴婢以为这个时候王爷在福晋这里,所以在门口张望,求福晋恕罪。”
原来如此。
我把手中的银盆递给素问,道:“你把信放在这儿,等王爷回来,我交给他便是。”
那丫鬟甚是伶俐,知道不可能亲手交给胤禩,立即将信双手奉上:“奴婢代张主子谢谢福晋。”见丫鬟们端着饭菜过来,又磕头道:“奴婢不敢打扰福晋用膳,奴婢告退。”
我挥挥手,她如蒙大赦,连忙退了出去。
我转身进屋,那封信一直捏在手上。很薄很薄,似乎只有一张纸,对折着,信上有封印。
我把信对着窗户的亮光,隐隐约约看见几个字:第二行的结尾是“恨鸡鸣”,对折的那一半开头是“君不知”,最后是“小桃枝”。
“恨鸡鸣”,说得真好。多少次,我也不愿胤禩起床,只是拉住他的手。枕畔的小屏风上一片浓情,如云的鬓发倒映其上,胤禩的脸埋于发间,只在我耳边低声呢喃:“尽快……尽快回来……”
我猛地捂住脸——他对素心说的可是同样的话?
我把信放在书案上,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对门外说道:“把饭菜端进来。”
幸好我没有等他,吃完饭后许久,他才回来,身上有几滴水渍。“在下雨吗?”我合上书,接过他解下的荷包。
他拿起一件衣服为我披上,歉然说道:“宫里事情太多,一时走不开,他见时间太晚,就留我在宫里用饭。”
我淡淡地说:“不要紧,我已经吃过了。下午素心让人送了封信来,我放在桌上,你看看吧。”
小顺子把信双手奉上,他微微一笑,拆开看了一遍,神色有些动容。看我一眼,欲言又止。
“要不你去一趟倚翠园,有什么话也可以当面说,写来写去的多麻烦。”我嘴角含笑。
他见我脸上没什么特殊表情,笑道:“既是这样,我就去看看,你早点歇着。”
我心头突地腾起一股怒火——歇着,歇着,今天他对我说的最多的就是歇着。我点点头,“你也早点歇着。”说完,便拿起身边的书,不再看他。
他一愣,踌躇了一下,道:“其实也没什么事,明天再去好了。”
“明天宫里说不定又有事情,你还是现在去吧。”我尽量放缓语气,使自己显得大度一些。素心是他的妾室,也是他用轿子抬进来的人。胤禩与她相识的时候,我们关系正僵,我也没有资格指责他。而且如果他一直不纳妾,别人也会说闲话——历史上安亲王外孙女那善妒的名声就会落在我的头上,最后他还是会纳妾。这个位子上总会有一个人的,这就叫必然性。幸好他只找了两个偶然性。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吩咐小顺子:“你们几个路上当心些,下雨路滑,小心撑伞。”
胤禩拥住我,“我只爱你。”
我的心忽然一酸,想说:“既然这样,你就不要走。”但是,我却听见自己说:“知道了,你快去吧。”说完后,心里苦得直滴水——我为什么要这么理智,这么委曲求全?原来是担心康熙说我不容人,现在我地位稳固,胤禛无论如何也不会指责我善妒,我为什么还要掩饰自己的情绪?
但我还是让他去了——在这方面我远远不如玫瑰。
胤禩走后,雨越下越大。屋内水气弥漫,地板上凝着一粒粒小水珠,在烛火的照耀下,寂寞地闪着寒光。我沿着回廊,慢慢走到听雪斋,坐在窗前的软榻上。
熟悉的味道让我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我们在这里度过的美好时光、一起经历的往事历历在目,伴着我的回忆,在房间里悠然穿行,紧闭的空间骤然温暖起来。
没关系,她马上就会离开这里。我对自己说:“不管他们是如何开始的,现在终于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