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瑟瑟,迷雾朦胧,帝都的冬日来得比往年都快。
莫颜站在长平王府门前踌躇许久依旧没能有勇气走进去。
收到边关出事的战报已有五日,知晓云月华出事也过去三日,边关告急,五日时间是给莫家点兵用的时间,明日由莫家带兵赶往支援,云家父子虽下落不明却在之前便已做好应对之策,逼得敌国不敢轻举妄动,云家军里能人众多,即使主帅不在依旧是一支铁军。
她来长平王府是想了解些事情,关于云月华的。
犹豫之际,陌生的男子悄无声息来到她身后。
“依在下看来,这王府你还是别进了,即使进去,萧子卿也不会搭理你,何必浪费唇舌呢。”
莫颜闻声回头,眼前之人衣着华贵,俊朗的脸上一双桃花眼甚是显眼,但她似乎不认识他,“阁下是?”
陶椛风流一笑,桃花眼轻眨放电,“在下陶椛,是月华的知己好友,今日前来也是守她所托来给姑娘送信的。”
他边说便从怀里摸出一张薄薄的纸笺递出。
莫颜接过,打开来看,不过寥寥数语却让她如遭雷击立在原地无法动弹,她曾见过云月华的字迹,能辨识出这确实是出自云月华之手。
“月华她竟早已料到会有今日之事,所以事先便安排好了一切,现如今她可安好?”总归是常与生死打交道之人,既是连生死也不放于心上,在匪夷所思之事也能快速冷静下来,莫颜只想知晓云月华是否平安。
陶椛赞赏地笑了笑,“她是我见过最聪慧也是最特别的女子,而且我知她最惜命,不会轻易将小命交给阎王爷的,更何况还有一个神通广大的烬尘与她一起,想死也没那么容易,她既早已安排好,必然是想好了后路,不必替她担忧。”
“多谢。”莫颜落落大方致谢。
陶椛颔首,“姑娘无需客气,你是她的朋友那也就是陶某的朋友,她还嘱咐我说让姑娘随兄出征时将龙巡带上,他能助你一臂之力,找到云世子会容易些。”
莫颜点头,正欲起步进王府去找龙巡,忽然又想起什么,随即问,“那月华可有什么话留给王爷,若是有,我一并带给他就是。”
“这个倒是未交代过,想来长平王心里最清楚去何处才能寻到她。”陶椛说完后潇洒转身离去。
莫颜看着他渐行渐远,心中越发感叹云月华小小年纪竟如此了得,青出于蓝胜于蓝,恐怕比定国侯还要有手段,连陶椛这样的人物都能为她所用。
想到云月华在信上所说的事,莫颜只觉后背发凉,难怪此次兄长莫离回来感觉总是怪怪的,以前云游江湖回来也不过是闷头练剑,这一回却不同,对朝堂之事也上了心。
原来竟是如此,虽难以置信,但莫颜始终相信云月华。
信上寥寥数语已道明一切:此莫离为假,易容而成,带兵往邕国时需小心防备,暂别拆穿,随他或许可寻吾兄。
云家父子兵分两路却同时出事,不少人怀疑这是有意为之是事先商量好的,再后来长平王妃也下落不明,朝野上下议论纷纷,送走云家军不过两月而已,接着莫家父女也是如此。
没错,确实是莫家父女,虽是一家三口同时上阵,但莫家大公子莫离却只是其妹莫颜的副将,这是莫将军的意思,其理由是长子常年在外,战场上缺乏磨砺,幼女懂行军布阵,带兵上战场还是女儿更合适。
天子没有任何异议,只道了一个‘准’字。
龙巡已随着莫颜离去,萧子卿身边又只剩下孤凡,这几日瞧着主子不眠不休,孤凡心里很是着急,自从王妃失踪后,主子便没说过什么话,白日里外出办事,夜里回府也只将自己关在屋里,每日进食甚少。
想到主子一日未进食,孤凡亲自去厨房端了清粥送到凌霄阁内,房门并未关紧,他轻叩两下没听到回应便自行进去。
“王爷,您都一日未进食了,属下去厨房拿了碗清粥,这也是王妃以前曾交代过的,说您若是久未进食,便先给您备碗清粥。”孤凡鼓足底气说完,忐忑看着前方。
果然负手站在窗前的萧子卿缓缓回身,语气淡淡道,“你说从此处出发去苍禹,六七日大概能行到何处?”
“快马加鞭的话应该到竺临郡了,继续往南,乘快马只需半月便能到苍禹。”孤凡如实作答,将手中托盘放到桌上,等着主子继续发问。
“半月……”萧子卿低喃。
见主子如此,孤凡识趣退了出去。
正所谓内忧外患便是此时的辰国,云家父子出了事,定国侯府被封了,边关不安宁,朝中又出大乱子,还好有长平王与逸王手段了得,识得先机,防患于未然。
两个多月前的龙游寺凶案,丞相夫人惨死,丞相千金生死不明,不曾想一朝水落石出却让人难以置信。
杀死丞相夫人的正是丞相本人,这是劫后平安归来的丞相千金亲口所述,而且是在光宇殿当着众臣的面向陛下举报,不仅如此,还道出了惊天大秘密,丞相是假的,真正的丞相可能早已遇害,现在这个丞相八年前丞相所收的一个门客冒充的,是敌国派来的细作。
这些都是丞相千金亲耳听到的,丞相夫人也是因此才会被杀人灭口,四年前三王之乱平息时真正的丞相便被劫走。
刑部大牢之中,唐少锋推着轮椅上的唐玉颖一步一步朝关押假丞相的牢房而去,以往性子欢脱的兄妹已不复当初,经此变故变得稳重。
在牢门前站定,唐少锋拍拍妹妹的肩,示意她不比恐惧,见她回以安心一笑,他才对牢房内气息奄奄躺在地上的人质问道,“我父亲身在何处?”
“死了。”浑身血污之人眼也没抬,嗤笑一声。
眼中划过痛色,唐少锋垂首看同样面露悲戚的妹妹,定了定心神,而后对守在一旁的狱卒道,“劳烦检查一下此人的手臂上是否有伤?”
“是。”狱卒应声,打开牢门进去。
检查一番后,狱卒摇头回禀,“公子,此人手臂上无伤。”
“手腕上可有一块黑痣?”唐少锋面色大变,赶忙又问。
“也无。”狱卒再次细看之后还是摇头。
唐少锋立即转身推着唐玉颖急速往外走,察觉兄长的异样,唐玉颖不解道,“哥,这是怎么了,这人有何不妥?”
唐少锋边走边回,“你可记得当时在龙游寺里你曾刺了他一刀,此时他手臂上应该有伤才是,还有当年父亲的那位门客,我曾见过他手腕上有一颗黑痣,可是关在牢里的这人并没有。”
“你是说这人只是他的替身,那个坏人使了金蝉脱壳之计逃之夭夭了。”唐玉颖也是花容失色,母亲惨死的画面一直在她脑中浮现,拼尽全力活下来便是为了能回来替母亲报仇,但如今凶手却逃了。
唐少锋点了点头,疾步推着她出了大牢,又将她抱进马车里,命人即刻进宫。
光宇殿内,除了凌帝外,萧子卿、萧子逸也在场,听完唐少锋的叙述后,凌帝将目光落在萧子卿身上。
“老六,你对江湖易容之术较为熟悉,此事你如何想的?”
萧子卿沉吟道,“此事只需派御医去一趟便能证实,不必臣弟多言。”
凌帝挑眉,“你是打算撒手不管,想一直置身事外,可事情哪有你想得那么简单,如今你必须振作起来,与老四一起将这些事情解决,这是你的责任。”
“自打出生起便注定了不能独善其身,臣弟自然不敢推脱,只是臣弟有个不情之请,还望皇兄成全。”萧子卿上前一步,撩开袍角在凌帝面前跪下。
凌帝头痛揉眉,心中明白他为何下跪,在场的除了唐少锋外,兄弟三人都明白。
这个幼弟是自己一手带大,凌帝自然清楚他心里想的什么,也明白他的执拗,曾经想着用云月华代替陆悠然,有云家作为后盾会让这位幼弟的路好走些,如今却开始怀疑当初可是做对了。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这云月华倒是好本事,短短数月便让自己这位冷情的弟弟如此上心。
“起来吧,你想做什么便去做,为兄不会为难你,眼前这些烂摊子便交由老四来收拾,但你要记住,在外无论何时都要记住自己的身份。”凌帝叹了口气,妥协答应了。
萧子卿叩首谢恩,“多谢皇兄成全。”
“老四留下,你们二人都下去吧。”
凌帝独留下萧子逸商议,抬手挥退萧子卿与唐少锋。
一路无言出了宫门,见马车上的妹妹已着急掀帘观望,唐少锋犹豫片刻还是开口询问,“王爷是要出远门么?”
“嗯。”萧子卿面无表情应声。
唐少锋面露喜色,脱口道,“我就知道云……王妃她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那王爷是有什么线索,知道她如今身在何方?”
萧子卿停下,侧眸扫视了身边这人,想起云月华曾说过的话,便也点了点头道,“她去了苍禹。”
“她竟只身去苍禹找寻定国侯,王爷您怎明知她的打算,为何不拦住?”唐少锋的惊喜瞬间被浇灭,心中拔凉一片。
云月华孤身前往苍禹,不用想也知晓一路的凶险,先前坠崖之事不会是空穴来风,而最令唐少锋意外的事是萧子卿的态度竟会如此淡然。
不由的,唐少锋又想起了方才进宫时无意听到宫女们议论的闲话,再加上那日宫宴上萧子卿待云月华的冷淡,随即怒火中烧。
“王爷那日在大长公主府做了什么好事?风影从那时起便一直住在穆阳侯府,陛下怀疑她与细作是一伙的,派人前去捉拿时却被大长公主阻拦,而大长公主还进宫面见了皇后娘娘,风影便凭着她腹中那块肉在穆阳侯府好吃好喝让人伺候,王爷可否解释一二。”
萧子卿眯了眯眼,“此话何意?”
唐少锋轻哼,挖苦道,“还能是何意,王爷自己做过的事都忘了么,母凭子贵,以陛下对王爷的重视,风影既怀有身孕,就算她真是细作,陛下为了王爷您的子嗣必然也会饶她一命。”
萧子卿拧眉,并未因他的无礼而恼怒。
唐少锋所说之事他从未听闻,皇后也没有提及,大长公主有意为之,显然宫中早已传开,但当日之事真相如何,在场的都很清楚,但萧子逸在离开穆阳侯府时曾嘱咐过众人一句话。
“皇姑姑最看重颜面,她府上出了采花贼极不光彩,诸位莫不可再议论,否则引祸上身。”这是萧子逸在穆阳侯府门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萧子卿面色变得极为难看,细细想来那日自己饮酒过多浑浑噩噩的,却被妻子与兄长利用得彻底,兄长那句警告的话是在门外说的,那便意味着穆阳侯府中还无人知晓。
那日他是易容扮成小厮被孤凡带出穆阳侯府,在马车上换的衣裳与面具,陶椛扮成他,最后在众人齐聚出门时才冲了出来,想来穆阳侯府中看守之人已被支开,而在门外让众人看见便是为他今日证清白。
穆阳侯府里的人还蒙在鼓里,打算用假孕来设计他,还真是煞费苦心。
萧子卿冷笑,他们的这位好皇姑机关算尽被摆了一道还不自知,那日陶椛早早便出了穆阳侯府,应该是来不及做什么能让风影怀孕之事,就算真做了,也与他萧子卿无关。
想到此刻留在宫里的四哥,萧子卿便也不担心自己皇兄会因子嗣之事顾忌大长公主,皇兄做事向来狠绝,这么久没动静必是将计就计,
唐少锋等了许久还未听到回应,火爆脾气一上来想要发作时,侧身看旁边已空无一人,只有哒哒远去的马蹄声。
唐玉颖掀着帘子看了好半晌,见兄长与长平王嘀咕了几句便一直发愣,人家长平王都走了,兄长还如木头桩子似的一动不动,这才出声唤他。
“哥,你傻愣着干嘛?”
唐少锋低骂了一句‘混账’后一脸怒色走向马车。
光宇殿中,萧子逸也正与凌帝说起风影有孕之事,也将当日所发生的一切详细说了一遍。
凌帝听完后静默片刻才道,“如此说来那日老六在穆阳侯府不过是喝醉了,而且是他们夫妻早就预谋好的,那个风影怀的是野种。”
萧子逸点头,“皇兄英明,老六连衣袖都未沾过那个风影,这样都能让她有孕还真是奇闻,依臣弟看,风影怀孕是假,栽赃嫁祸老六趁机混进王府是真。”
“我让张御医亲自去看过,风影确实有了两个月的身子。”凌帝似笑非笑扔出一道惊雷。
饶是萧子逸再如何宠辱不惊,也是被惊到了,脱口道,“这怎么可能,当日扮成老六的男子早早离去,根本做不了什么。”
殿内忽然寂静了,凌帝将目光看向屏风。
“幽若,你是如何看待此事的?”
李幽若自屏风后缓缓走出,苦恼摇头,“子卿没碰过她,但她却怀孕两月,而且当时替子卿进屋的男子早早离去,就只能说明在众人离去后还有男子进入了风影的房间,而这人才是风影腹中骨肉的亲生父亲。”
萧子逸抬眸,目光眷恋地看着她,想起了四年前发生的事。
回到王府,孤凡一脸喜色去准备行囊,回府的路上听到主子的吩咐时他激动不已。
陛下已恩准,王爷即将远行去苍禹寻找王妃了。
难怪王爷这些日子虽忙碌担忧却不慌乱,原来王妃平安无恙,只是去了苍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