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布置得倒还不错,窗户上笼着蝉翼纱,下方摆了两张黄梨花木玫瑰椅,东面墙上挂了幅烟云清旷的山水画,颇为典雅。只是高几上的青白瓷瓶里放了束火红的玫瑰,毁了整个风格,艳俗又碍眼得很。
秦如月让丫头奉上茶水,袅袅雾气中,轻声细语地说道:“这雪山龙井,不知姐姐是否喝的惯。”
我瞧她眼角隐隐透了股小得意,却不知道得意什么。因素来对茶叶无甚研究,倒对古董颇感兴趣,以为我手里捧着的灰不溜秋的杯子是个宝贝,于是端起茶杯上下左右仔细瞧了瞧,没瞧出个所以然来,不过一个普通得再不过的杯子,索性揭开茶盖一口气喝了个干,喝完略遗憾道:“这么热的天,喝这个烫了些。”
退到一边侍奉的小丫头颇为伶俐,快嘴道:“后厨还有些绿豆汤,一直拿冰镇着,要不取些来用?”
我拍手叫道:“这个好,驱热解暑之佳品。”
秦如月似是嫌那丫头多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那股子凌厉劲儿跟换了个人似得。我摆弄着手里的茶杯盖子,装作没看见。
倒是纪长安说道:“你去取些来吧。”
蔷花苑这小厨房比胧月阁的档次要高得不是一点点,连个绿豆汤都炖得甚讲究,端上来时是一汪碧绿的汤汁,拿勺子一搅,才发现里面不止绿豆,还有百合、青梅、桂花、莲子、蜜枣等数十种料。
我一连喝了两碗,由衷赞道:“这汤确实不错。”
秦如月怪异地看了我两眼,懒懒道:“母亲疼我,特从临安请了个厨子来给我用,那厨子曾在宫里的御膳厨房当过几年差,厨艺勉强还过得去。”
我微微一笑。
喝完绿豆汤,秦如月已连打了好几个呵欠,我抹了抹嘴,起身告辞。她欲送我到门口,被纪长安拦了下来:“你身子不好,已撑了这许久,快些到床上躺着去。”
秦如月勾住纪长安的手臂娇嗔:“哪有那么娇弱,就你总把我当小孩子一样惯着。”纪长安顺势摸了摸她的头发。
幻儿怜悯地望了我一眼,见我没啥反应,小眼神甚是疑惑。我往前走了几步,想想还是没忍住,顿住身形,回头时余光扫到幻儿一脸跃跃欲作战之势。
我纳闷地望了她一眼,指着屋内对秦如月道:“那束玫瑰早日换掉罢。”
从蔷花苑出来,日头已然西斜。
天上的云一层层堆着,似那冬日里白白厚厚的积雪。幻儿愤愤不平地连声“呸”了三下,道:“不就个雪山龙井嘛,就那么要献宝?”
我问:“雪山龙井是个啥?”
幻儿大呼小叫道:“小姐,这个你也不记得啦。”
没等我回答,她又自行解说道:“雪山龙井是茶之精品中的精品,产量稀少,一般只供应皇室享用。皇上每年会赏赐一些给四大山庄,因数量不多,庄主自己舍不得喝,都是拿来招待贵客用的。”
哦,那倒是挺珍贵的。不过喝起来也没甚特别的啊,那香气倒跟加苑煮的茶叶蛋味差不了多少。
幻儿又恨恨道:“瞧那狐媚样子,迷得少爷团团转,当着小姐的面故作那姿态,真令人作呕,。”
我见那丫头整个脸扭曲得快变形了,劝她:“积点口德吧,情到深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自然流露,虽旁人看起来腻歪了些,然当事人只恨不得融为一体才好。”
幻儿嘴巴长得老大,一脸不能置信的表情:“小姐……你……”
我了然道:“嗯,你还小,等你遇到心爱的人便会明白了。”
她闭上嘴巴,整了整表情,开始羞涩起来,扭捏道:“人家……小姐……人家……”
我没等她扭捏完,又加了句:“还有,秦如月那瘦不拉几的形貌,最多算得上清秀可人,离狐媚还差得远呢。”
真正狐媚的可比她美艳媚惑多了。
譬如夙媚儿。
虽然我不愿承认,但毕竟我是个很客观并且很具审美观的神仙,夙媚儿的美貌的确是无可否认的。
魔族统治者是狐族,夙媚儿是狐族里最美艳的银狐。容貌倾城,眼波如水,天生尤物,媚从骨子里散发出来。刚来仙族那几年,好多仙家子弟都被她迷得心神乱动,无心修炼,以致众仙家联名上书,请求父君将夙媚儿关入锁妖塔中,以免祸乱天庭。
后来母后将她安排到华琼殿跟着苏夜黎修炼玄心正法,不准其踏出华琼殿一步,天上才渐渐消停了下来。
这小家碧玉的秦如月跟夙媚儿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想到夙媚儿,我脑中乍然一闪,忽然记起在蔷花苑闻到的那股味道,心里凛然一抖。
七妹天色一素喜丹青,自幼天赋极高,师从无然上神,自认书画界无敌手。后得知三界推崇魔族军师应招之画作为当代之最,七妹心有不服,缠着我陪她去找应招较量。
我认为这种虚名无甚好计较的,更犯不着跑到人家地盘上去争这个第一,首先便跌了架子。可七妹不听,日日来缠我,我被她缠着没法子了,只好应了她。
我们在魔族寻找应招的时候,曾在一个叫梨蜀的地方小住过几日。当地有一种圣花,叫做白依兰,花香清淡,若有若无,便是我先前闻到的那种味道。
白依兰素有迷情扰性之功效,是邪恶之花。它不该在人间出现,更不该在青龙山庄出现。这里面定存在什么阴谋,不过我却打算到此为止,不再深究下去。
一来我现在自身难保,就算想管也没有能力去管这个闲事;二来青龙山庄若连这等小事都解决不了,也不配守护这人间入口了。
这样想想,顿时觉得浑身轻松了许多,原来发现秘密却能心安理得地不去管闲事的人才是最幸福的。难怪别人说,知道的秘密越多,承担的责任越大,活着也就越累,想必天底下聋子活得最快活罢。
路过一棵梧桐树,树上开满了白紫色的梧桐花,若能发出声音,便是一串串紧密相连的铃铛。
幻儿忽然道:“小姐,你变了好多。”
我心头一跳,沉然道:“哪里变了?”
幻儿眨巴着双眼:“具体我也说不清,就觉得小姐一下子像换了个人似得,脾气变好了,话也少了许多,连见到姑爷都没什么反应了。”
哪里是像换了个人,明明就是换了个人!你那个姑爷也就玉璃月当他是个宝。
不过却是万万不能让这个丫头知道的,我半真半假地做出一副历经沧桑后大彻大悟,忧郁又空灵的表情,仰望天空目光迷离,道:“曾经我以为爱情是全部,直到我沉入莲花池底的那一刻,我才明白,有的东西注定不属于你,有的人注定与你无缘。就是我死了,纪长安也不会为我流一滴眼泪,我认清了现实,便不再爱了,不再爱,便洒脱了。”
幻儿含着泪道:“小姐,你太可怜了。”
我抱着她抽泣:“你对我好点便是了,晚上我想吃红烧蹄髈。”
幻儿连连点头。
转身离开幻儿怀抱的时候,余光扫到一角白袍隐入了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面,再仔细去看,却什么也没见着。
我揉了揉眼睛,心想这玉璃月的眼睛原也不大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