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姐妹三人在孔家围墙外哭,虽然声音被她们刻意压低着,但在院中一直低声咒骂着的罗正芬,是不可能听不到的。
她正咒骂得解恨时,突然听到了院墙外孔明富吼两个女儿的声音。她初没当回事,可隐隐听到那哭诉声时,她就跑到了羊圈旁的围墙边偷听。
结果听到她辛苦养大的两个女儿,竟然跟孔明富求着要远嫁,话里话外,都道着她的不是时,罗正芬怒从心起。
“都是那个孔小玉撺掇的。克了我一辈子就算了,如今还要来坏她两个亲妹妹,真是烂了良心的白眼狼。”罗正芬嘴里愤恨的骂着时,抬手狠狠捶在了黄泥围墙上。
她满脸愤恨的转身,疾步就往大门冲去:“当初生她时,就应该把她掐死,也省得来祸害完老娘,还来祸害别人。”两个女儿铁了心要远嫁的哭诉声,一直在她脑中乱蹿,搅得她心里生起说不出的滋味。
不足一分钟,冲到了敞开的大门槛前时,准备冒着被揍的危险,出去臭骂孔小玉一顿的罗正芬,瞬间停住了。
擦了一把眼睛,看着手上分明是泪水的水迹,她有些愕然。又伸手去摸了摸另一边眼下的泪。
罗正芬呆站着,有些发愣。还没到准备哭的时候,她怎么就哭了?
除了初嫁到孔家的那些年,被婆家奶奶和婆婆磋磨得利害时,她才会偷偷哭。直到后来,七弟妹唐万芳与她交好后,告诉她“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该哭的时候哭不出来,也得哭。日子才会好过,你看我......”。
七弟妹说了一下午对她掏心窝的话,让她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
也果然,她照着学了后,旺她的二女儿小琼出生没一年,爷奶就把她家这支分了出来。虽然分得的东西不多,但她日子却更好过了。
后来又遇到那样的清理运动时,因为她娘家是山里的贫农又身家清白,她又是党员,孔明富也是退伍军人的缘故,她这个小家庭更是没吃到什么苦。
这么多年,她是一直记着七弟妹,当年教导的那份恩情的。
这几十年,她就算时常哭,也都是为了让儿女听话,或是在男人孔明富要揍人的情况下......
想着伤心处,罗正芬突然想真心的大哭一场了。
“呜..呜....我这命啊,杂这么苦...呜....差点丢了老命,却生下个天生克我的......”边伤心哭骂着拉关好了大门,她转回身,哭骂着冲回了房间里悲声痛哭起来。
爬在床上边骂边哭的罗正芬,哭忆着她这一生的悲伤时,她竟是都没去细想,她奔到门边时为何会流泪。而是直接,把她大女儿孔小玉更恨上了几分。
孔家里罗正芬的情况,在围墙上的几人却是不知道的。
孔明富家与余天周家,都住在一垛垛梯田顶上的牛路上侧,两家只隔了百来米远。
孔明富对两个女儿说完最后一句话后,抱着余明月,不过两三分钟的时间,就到了余天向家有些发朽的两扇木大门前。
转头看了看后边停了哭,嘀嘀咕咕说着话,跟过来的三个女儿,孔明富没再说什么,直接推开了其中一扇,白天时都不会挡住的门。
看着外公如此熟悉亲爷爷家的情况,余明月有些小小的惊讶。但只一瞬间,她就释然了。
外公家,与亲爷爷家,是邻居呢。
“大爷爷,小月和外公来看你了喔。”一进门,余明月就从孔明富怀里挣了下来,直接就往灶房跑。
除了晚上睡觉外,大爷爷无事时,就喜欢呆坐在灶房的灶洞前想着心事时,偷偷抽烟。
看到余天向拿着烟斗迎到了灶房门前,余明月心里有些酸楚和无奈。
“大爷爷,不是答应了小月,说会少抽烟的,怎么又抽了。”前世亲爷爷去世时,除了一身的老毛病外,就是天天咳血,应是肺脏上的毛病最重。
“呵呵,大爷爷就这点爱好了,这是今天的第一斗烟呢。”其中是抽上第二斗烟的余天向,有些心虚的笑着。
不敢看孙女那会让他觉得心酸的眼神,余天向有些尴尬的,忙是跟孔明富打起了招呼。
“嘿嘿,余兄弟今天杂得空来了?”
孔明富看着老友此时的样子,也经历过外孙女藏烟和劝说的他,心里也很是感慨。
“余大哥你早年伤了肺,还真是把烟戒了吧。”孔明富放松了脸上认真的表情,咧着薄唇笑道:“小月这孩子,不说她才会说话走路时,就爱带着小艳去偷藏你的烟叶和烟斗,就是我家里的那些旱烟叶子,她也是一把把的偷藏过的。”
这是两人见面时,老爱提的话头了。
余天周也是忍不住笑了:“你还算好了,我这,如今有小艳天天监督着不让抽,一天真是偷偷摸摸的,才能抽上一两斗。”
两人虽是抱怨着这些让他们哭笑不得的事,但心里却都是暖暖的。
余明月听着外公和爷爷,当她不存在般,就这么聊起了各自偷抽烟的事,有些无奈,却也是哭笑不得。
这年代,他们就那点爱好,就算戒不掉,但能抽少些,也是好事了。余明月如今,也只能这么想想,才能得些安慰。
“大爷爷,我小艳姐呢?”每次她一来,堂姐可是会最快跑过来的。
“你堂姐啊,这一天都跟着你大爹去田里了,说要拔月母草卖了存私房钱。”知道原委的余天向,心里很是欣慰,看向余明月的之时,他双眼里一直都是浓得化不开的疼爱。
孙女小月是个早慧又聪明的,小小年纪就知道如何挣钱,连带着,把大她一岁的孙女小艳,也教带得很好。
自乡上开了废品收购站后,两个孙女靠着捡些废品,和扯旧地膜洗了卖钱,一年多时间里,就各分得了25块3角6。孙女小艳,如今可已经有整24块钱,存在他这了。
余天向想着这些事欣慰之时,眼里的疼爱欢喜之色浓得,让心中一直有着疑惑、酸楚、愧疚,和一丝怨怪的余明月,不敢去多看,忙是低下头,隐藏着脸上复杂的表情。
余明月很肯定,亲爷爷是疼她的。可她不明白,为什么当初亲爷爷会把她送走,还在她哭求着不愿意离开,保证会变得更勤快时,会那么冷淡的说出“别哭了,你去你外公家吧,爷爷养不活你了。”这么残忍的话。
亲爷爷不嫌弃她是扫把星,把她接到家里来时,她就把这里当成了最后的港湾。每天除了上学时间都勤奋的上山捡柴、到田地里拔草干活,做她能做的所有事情。
大伯娘天天在私下里难听的咒骂,有时还无故找借口打她,她都能忍着,可亲爷爷三年后,却也因为她会克亲人的命运,不要她了,让当时才九岁多的她慌乱绝望。
外公家,最后会不会也扔下她?她当时心里深深的恐惧着这点。就算到了外公家后,她在夜里,都会梦到她被亲爷爷,或是被外婆恶狠狠赶出家门,然后满脸是泪的被惊醒过来。
也是如此,让她时常在半夜,听到外公与外婆的争吵,听到外婆骂她是会克身边亲人的扫把星......
在大舅母与人跑后,外婆当着外公的面时,都会对她冷言相对,这让她更是害怕,也更是噩梦连连......就算后来,在她的努力下,外婆接纳了她,可她依然没有安全感。
每当身边的亲人发生不幸时,外婆再没怪过她,可她还是会不停的愧疚和害怕,怕再失去这最后一处的家和亲情。
这是她两世都忘不掉的伤痛,除了伤痛,还有着一丝强压在心底深处,不应该生起的怨。
她,真的是个自私的人。余明月自责的总结出来。
“大爹,爹。”孔小玉劝好两个妹妹后,就提着装了礼物的小篮子,从门外走了进来,打着招呼。
看到女儿低着头,慌着往猪圈跑,孔小玉有些疑惑的笑问:“小月,不给你大爷爷拿你孝敬的礼物出来,要跑哪去啊?”
“我要上茅厕。”余明月满脸的泪,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更清脆,却也不敢多说话。
三个大人,看着余明月急奔而去的小背影,嘴角是止不住的笑。
但孔明富一笑后,面上却是一愣,看着余明月的眼神,多了丝探究。这......外孙女刚才低着头,明显是有心事,可刚才......
心思一转,孔明富明白过来,看着余天向笑道:“嘿嘿,余大哥还是把烟戒了吧。小月这孩子懂事早心思重,刚才怕是听我们说抽烟的事,偷偷的伤心上了。”孔明富如此理解着,心里也打了主意,要努力戒烟。
听了孙女给买了礼物,余天周心里正激动欣慰时,听到孔明富这没头没脑的一句,一愣之后,又转头打量了一下牲口圈的方向。
“呵呵,戒吧,我们这两个老头子,都得戒了。”心里有着酸涩和欣喜,余天向也定下了戒烟的决心。
生长在穷苦的家里,真是苦了孙女,小小年纪变得如此早慧懂事。面上笑着的余天向,心里很是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