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有过这样一种经历,身上或许是受了什么伤,没发现的时候一直没有感觉,但是一旦发现之后,立马会觉得伤口疼痛无比。
我想,我现在遇到的,或许就是这种感觉。
在我没有发现那道伤口之前,老头儿章看起来只是很虚弱,但至少还好好地活着,可当我发现那伤口之后,突然发现老头儿章的生命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开始变得衰退减弱。
我望着老头儿章,已经能明显感觉到他的生命正在渐渐地枯竭。
这或许是他最后的愿望,我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逐渐变得浑浊的瞳孔,看着他干瘪的嘴唇不停蠕动着,却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我知道他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哪怕是心愿未能完成,也不能再开口祈求什么。
但是我叫不出口,我知道他想听什么。
或许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我能满足他多年未完成的愿望,二十多年来,我作为他不能相认的孙子,作为这世界上除了那个不知去向的儿子之外,唯一的亲人,他或许想要听到我喊一声爷爷。
但是,我做不到。
我没办法欺骗自己,也不想欺骗他,这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无奈,这是老天注定的,就像我和他之间不能相认,或许就是有缘无分,虽然有着骨血之情,但注定了没能像是亲人一样在一起生活。
既然是老天的安排,就不要去勉强,不要自欺欺人。
而我能够做到的,只是在最后一刻肯定他的身份,他是齐名央,本来是那个应该名满整个埁都的风水大师,却只能改头换面,用一个在这世界上自己最为憎恨的人的名字在世间苟且偷生。
这就是老头儿章的命运,我不能替他改变,也没有人能替他改变。
听到我喊了这么一声之后,老头儿章的脸上有着短暂的错愕,但是马上便露出了一个满足的笑容。
如果抛弃什么骨血之情的话,我这一声,已经是对他最大的认可,至少在他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至少是一个他最为在意的人,能够知道他是谁,能够认清他的真实身份。
老头儿章的身躯很瘦小,蜷缩在我的怀里面,就是干干瘪瘪的一把骨头,常年的流离失所四处奔波让他显得比同龄人更加衰老,至少是和那个章琢相比,而章琢所有的安定生后社会地位,都是从他身上夺走的。
虽然说,章琢自己的确很有手段,也是靠自己的手段,让“齐名央”这个名字在埁都有了一席之地,但是如果不是他夺走了齐名央的真实身份,究竟谁胜谁负,还是另外一说,而他夺走的太平日子,则是什么身份地位都无法弥补的。
我看着怀里的这位老人,他一辈子受了太多的委屈,直到临死的这一刻,他长久埋藏在心里的委屈,也随着他吐出的最后一口气也消弭了,他的眼帘低垂,最终断了气,好在,嘴角最终是挂着一抹笑容的。
我抱着他不知道在地上呆坐了多久,期间叶修上来了一次,看了片刻,我不知道他是怎样的表情,按理来说,叶修和他相处的时间比我长,理应也比我更加伤心,更何况他对于叶修来说,简直如同天神一样,是叶修所有的希望所在,也是叶修的指路明灯,我不知道他的离开,对于叶修来说,是不是就如同天塌下来了一样。
但是我没心思去观察叶修的表情,哪怕知道他很伤心,而我显然并没有那么难过,可是却也腾不出心思来去关心别人的情绪。
我知道叶修默默地站了一会儿之后就走了,然后四周再次陷入了沉静之中。
到底有没有一种方法,能够让我从这件事情里脱身?是不是只有得了失忆症,我才能什么都不管不顾地脱离这件事情,就此什么都不想,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然而还是不能。
即便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一个借口能让自己忘却一切。
时间又过去了许久,意识已经有些模糊的时候,唐克上来了。
唐克的脚步很沉重,他来到我身边之后蹲了下来,不吭声地默默打量了我怀里的人半天,深吸了口气道:“这就是齐名央?”
我估计是疯子和叶修把事情的情况告诉了唐克,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在短时间内就接受了一切的,至少我当初是花了好长好长时间来消化那句“齐名央不是齐名央”。
唐克盯着他看着,突然苦笑一声道:“我觉得咱俩挺傻X,连名字都叫错了这么长时间,一错就是二十多年。”
我没吭声,我已经猜想到了唐克想对我说什么,正是因为不想听他说,所以不想接他的话茬,也不敢接他的话茬。
“你对他有感情吗?”
唐克这样问的时候我就知道我错了,心里最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我想我最害怕的就是这一句。
我咬着嘴唇,觉得嘴唇已经没有任何知觉了,甚至连我自己都想不起来我这个咬着嘴唇的动作保持了多长时间,人有些木讷道:“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唐克和我不一样,不管是老头儿章也好,章琢也好,老爷子也好,齐名央也好,这些名字对他来说只是一个代号,这些人都和他没有血缘关系,这也是我一直以来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给唐克的原因,告诉他也没有用,只会扰乱我自己的思绪罢了。
因为没有血缘关系,所以对于唐克来说,他不在乎对方到底叫什么,这也是他问我这个问题的原因--唐克想要告诉我,叫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
唐克和章琢是有感情的,不管他叫章琢还是齐名央,这份感情不会改变,但是这是因为对唐克来说并没有血缘这种无法改变的关系,所以问题才显得这么简单。
而我,不光是血缘关系,还有他们之间的仇恨,这让我不能去包容,也不能去接纳双方,我只能在两个人中做出唯一的选择。
到底是老头儿章,还是齐名央,他们两个中间只能选一个,也只有一个。
我觉得自己很纠结,我对怀里的这个人,并没有什么感情,骨血之情是亲情的前提,但是亲情却并不完全随着骨血之情而来,我见过那么多父子反目的事情,更何况还是一直在一起生活的亲父子,连那样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都能让他们因为一些问题放弃亲情,又更何况我和眼前的这个素昧蒙面的“爷爷”?
唐克仿佛是看出来了我的纠结,打算火上浇油,继续道:“最起码你得知道你是和谁一起长大……”
就好像是有两个想法在我的脑袋里面谈判,一边告诉我,怀里的是你的亲人,因你的仇人而死,即便你没能和他在一起生活,也是仇人的错误,是那个罪大恶极的人导致你们没有相濡以沫的亲情,这不是他们的错,不能将这认定成他们的错。
而另一种想法却在告诉我,即便是仇人,但至少是从小在一起生活的人,哪怕没有亲情,却也胜过亲情……
这两种想法甚至在我的脑袋里面争吵着,分不出来个高下,无数噪音在我的脑海之中挣扎,让我感到痛苦不已,我咬着嘴唇抬起头来望着唐克道:“你不用和我说这些,说了也没意义!”
“我知道,”唐克冷笑一声道:“反正其实就算你不这样说,我心里面已经猜到了个大概。不过你记得,齐不闻,我和老爷子的感情是我和他的感情,我和你的感情是我和你的感情,当然了,”唐克故作轻松地一拍我的肩膀,说笑道:“虽然咱俩也没什么感情。”
这笑话并没能让我感到好笑,我想疯子可能没告诉唐克关于章琢和齐名央之间多年来的争端,也不知道我父亲现在正被章琢关在小兴安岭山脉下面,人不人鬼不鬼地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
我看着唐克,突然觉得他很幸运,做孤儿,或许都比我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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