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道士从惊到惧,进而生出一丝恻隐之心,然而这丝恻隐之心刚刚萌生,却被“啪”的一声打断!
吴道士低眉看去,见是一个粗布钱袋,那里面正好装着韩家提前付给他的五十两谢银,他当即头脑一醒,方才心底那丝恻隐之心瞬间荡然无存!
“我拿人钱财,就要与人消灾,今日你犯到我的手中,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吴道士一脸平静地道。
李秋萍凄然一笑,然后一脸镇定地道:“你拿人钱财,忠人之事,这无可厚非,我不会怪你,我只求你一件事,希望你能俯允!”
“什么事?”吴道士虽然不想找麻烦,但也不忍拒绝她的恳求。
“我肚里的孩子再有几个月就要生了,他还没有来过这个世界,如果就这么匆匆去了,实在有些残忍,你能不能答应我,等我把他生下来,再送我们母子上路?”李秋萍问道。
吴道士微微一笑,口中道:“你这女鬼实在太狡猾了!我若等你生下孩子,那时你们母子就成了母子煞,我再想对付你们,可就难比登天了!这个要求,我不答应!”
“母子煞?那是怎么回事?”李秋萍也不禁大吃了一惊,“我从未听过什么母子煞,我只是不想让我的孩子还没睁眼看这个世界就匆匆死掉。至于你说的那一套,我根本听不懂,也不屑为之!”
吴道士盯着她看了好长时间,才长长地吐出口气,问道:“你真的不是为了变成母子煞?”
李秋萍摇了摇头,然后苦涩地一笑,道:“其实,这孩子我本来是不想生下来的,因为他是我仇人的孩子,可是他却是无辜的,谁都没有权利阻止他来到这个世上!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吴道士沉默了片刻,然后长剑向前一送,借着铁网回弹之力倒纵而出,非常平稳地落在地上,然后,抬头看着李秋萍,低低地道:“我今日可以不杀你,但是你却要答应我一件事!”
“只要你今天放我一马,别说是一件事,就算十件百件我也答应你!”李秋萍道。
“好!”吴道士扭头看了看身后,只见院内空无一人,他这才放了心,然后转脸看着李秋萍,“我要你答应我,在韩龙有生之日不要找他麻烦,老老实实地生完你的孩子就带他去投胎!如果你胆敢私自去韩家惹事,我定取你母子性命!”
听到这个要求,李秋萍只觉浑身一震,眼泪很快就挤出了眼眶,口中颤声道:“那怎么可以?我今日的遭遇都是被他害的,我怎么能轻易饶了他?”
“我不管你们之间的恩怨,我只知道人有人道,鬼有鬼途,谁都不能擅自逾越!”吴道士斩钉截铁地道。
李秋萍听到这里,眼里的绝望、愤恨之意更浓,她紧紧咬住嘴唇,已经咬出血来,却仍然无法控制住身体的颤抖!
吴道士当然看得出她此时心底的矛盾,也看得出她为了做出决定所承受的痛苦和压力,于是,他轻轻一叹道:“就算为了你的孩子吧,你好好想一想!”
李秋萍伸出右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肚皮,好像在揉着自己的孩子一般,终于,她钢牙一咬,下定了决心,口中道:“好!我无条件答应你!”
吴道士并未因为她的这个决定感到一丝轻松,反倒因为她的无奈多了几分感慨!
在此之前,吴道士一直以为她是一个十恶不赦、水性杨花、败坏纲常的荡妇,但是此时见了她,却觉得她是一个有担当、有血性、有伟大母爱精神的人,他也开始慢慢思考韩龙的为人究竟如何。
“道长,真是为难你了!”李秋萍由衷地一笑,“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但是你答应我的,也请一定照办!”
“你放心!道爷我答应你的事,绝不食言!”吴道士话到这里,长剑一抖,困住李秋萍的铁网就凭空消失不见。
李秋萍得了解脱,脸上终于绽出了一丝宽慰的笑,她朝着吴道士深施一礼,然后十分乖巧地钻进了棺中,再也没有出来。
带着一丝沉重的心情,吴道士弯腰捡起钱袋,走出了大堂,然后出了院子,正遇韩龙当场迎住,口中急切地问道:“怎么样?抓到她了吗?有没有弄死她?”
吴道士有些鄙夷地瞟了韩龙一眼,然后问道:“你真的想她死吗?”
“当然了!她不死,我们怎能心安?”此话一出,韩龙就觉得说话有些太过直白了,所以,急忙改口道:“我的意思是,她这样的荡妇活着时败坏门庭,死了之后更扰得活人不能安生,简直死有余辜,要是不把她彻底铲除,活人心里很难踏实!”
“你放心!她以后再也不会找韩家的麻烦了!”吴道士有些苦涩地笑道。
“道长此言当真?”韩龙兀自有些疑惑地问道。
“你怀疑我?”吴道士不禁有了几分怒意。
“那倒不是,我只是想澄清一下!”韩龙嬉笑道。
“你和她比起来,倒是疑心重了很多!”吴道士冷冷地瞪了一眼韩龙,“恶鬼已除,告辞!”
他话音一落,人就扬长而去,慌得韩龙快步追上,口中道:“吴道长留步!”
“还有何事?”吴道士有些不耐烦地道。
韩龙眼珠频转,终于堆起满脸笑意道:“道长忙了大半天,想必也累了,我正想设酒款待,你却此时要走,若是传了出去,外人岂不要笑我韩家待客失礼吗?”
“哦?”吴道士淡然一笑,“你是怕我走了之后,万一那女鬼再来,你的五十两银子就白花了吧?”
“道长说笑了,我怎么会是那个意思呢?我真的只是想好好招待道长一番,还请道长明鉴!”韩龙尽量装作很诚恳的样子道。
“好!既然你这么有诚意,我要是再拒绝就显得不识抬举了!”吴道士话到这里,不禁心中骂道:“既然你舍得招呼,那道爷今天就吃定你了!”
韩龙听他答应了,当即招呼下人先请吴道士去客房安歇,自己却赶忙去吩咐家人备酒备菜,打算稍候设席宴客。
这本是大户人家,酒菜倏忽齐备,酒宴上韩龙频频劝酒,大肆褒扬吴道士的本领高强,可吴道士却只顾大吃大喝,根本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这反倒让韩龙觉得有些别扭。
吃喝完了,吴道士就要告辞,韩龙却道:“吴道长,我还是有些不放心,我真怕那女鬼去而复返,你总得想个法子让她永远不能回来才是上策!”
吴道士听到这里,更加肯定了这韩龙不是好人,也更加相信了那女鬼可能蒙冤而死,所以心里对韩龙的憎恶之感也悄悄地浮上了脸面。
韩龙见他神色有异,当即笑着从袖筒里摸出二十两纹银,笑嘻嘻地塞进了吴道士的手里,口中道:“拜托道长了,你就发发慈悲吧!”
吴道士听到这里,心中寻思道:“看这情形,那女鬼定是被韩龙害死的,所以他才如此忌惮那女鬼!既然那女鬼有冤而死,确也难保她日后不来韩家闹事,若然等她生下孩子,成了母子煞,那时挟恨而来,我可就拿她没办法了!与其留下祸根,倒不如想个万全之法,也省得日后无可收拾时,败坏自己名声!”
一念至此,吴道士收了韩龙的银子,口中笑道:“这有何难?你只去买口红棺材,我再于棺材上做一通法,就可保她永无翻身之日!”
“妙妙妙!唯有如此,才能一劳永逸!”韩龙连连拍掌,“我这就派人去买红棺!”
果然有钱好办事,韩龙一声令下,棺材铺的伙计就运了口红棺材来。
于是,当天傍晚时分,韩家下人就把李秋萍的尸体转进了红棺,吴道士又于入夜时分摆起香案,念经布咒,将一道封印打在棺上,急得棺中李秋萍破口大骂道:“臭道士,你竟敢出尔反尔,你不得好死!”
此语一出,早将围观的韩家人吓得张口结舌,韩龙更是满头汗落如雨,颤着声音问道:“吴道长,你不说她被你彻底除掉了吗?怎么还能开口说话呢?”
吴道士双眉紧皱道:“恶鬼,你道爷信不过你,只好如此!你放心,这封印只是限止你的活动,只要你不走出这红棺,你照样可以轮回转世,望你好自为之!”
“臭道士,我恨你!”李秋萍厉声痛骂道,震得那棺材都跟着颤动不止。
韩龙见状,更是慌得手足无措,急忙走到吴道士身前,悄声道:“吴道长,你看她如此嚣张,就不能再施神通,灭了她吗?”
吴道士听到这里,当即横眉冷对那红棺,口中喝道:“恶鬼,你若再生事端,休怪道爷手下无情!”
此话一出,那红棺果然安静下来,吴道士又故意虚张声势,把只宝剑左挥右舞,频频斩向那红棺,一直折腾了半个时辰,方才转对韩龙道:“我已加固了封印,并搬来王岳之石镇棺,以后别说她无**回,就是想动一动也不可能了!”
“好好好!就得这么办!”韩龙拍着双手笑道。
吴道士唯恐李秋萍会再做出什么反常的事来,于是对着韩龙道:“为了以防夜长梦多,最好连夜将她下葬,也省得大伙心里添堵!”
“好!就这么办!”韩龙当即表示同意,立即吩咐家丁抬棺出门。
就在当夜,一行人打着火把匆匆抬棺出了韩家,把李秋萍草草下葬,至于坟前的石碑,因为等不及工匠刻上名姓,就将个空碑竖在坟头,对此,韩龙笑着解释道:“似她这等肮脏荡妇,不配留名后世,就给她立个无字碑吧!这还是我心慈仁厚,要是换作别人,连块石头都不给放!”
吴道士听了这些话,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却无力阻止,只得淡笑一声,大步离开了当场。
几个月后,李秋萍就生下了一个鬼婴,是个男孩,由于李秋萍身体太过虚弱,无法给孩子提供足够的奶水,所以这鬼婴终日啼哭,终于在一个风雨飘摇的夜里扰到了一个过路的赤脚僧人,这人站在坟前听了很久,才忍不住沉声问道:“施主,你的孩子哭得这么伤心,你就不心痛吗?”
他一连问了三声,李秋萍才终于没能忍住,有些心酸地答道:“我有什么办法?我走不出这红棺,又找不到吃的,只能眼睁睁看着孩子因为饥饿而啼苦,你以为我想这样吗?”
“阿弥佗佛!我佛慈悲!现在就有一个机会,可以助你母子摆脱困厄,不知你可愿意?”赤脚僧问道。
“大师但说无妨!”李秋萍答道。
“我愿念一段往生咒,度你二人早入轮回,只是你们怨气太重,需得放下心中仇恨,方能见效,你可愿意放下心中仇恨吗?”赤脚僧问道。
“我的仇恨比天高比海深,岂是那么轻易就能放得下的?”李秋萍苦笑道。
“如果你放不下,那贫僧也无能为力!毕竟我佛度人,需得人先自度!倘若你不肯放过自己,我佛又有何作为呢?”赤脚僧有些无奈地叹道。
李秋萍仔细品味着那人的话,许久未发一言,但那孩子的啼哭声却忽然停了下来。
“孩子终是无辜的,还请施主多为孩子想想!”赤脚僧劝道。
“大师,为了我的孩子,我情愿放下仇恨,一切有劳大师了!”李秋萍含着泪道。
“阿弥佗佛!施主明心如此,委实幸甚!”赤脚僧人面上一喜,当即念起了往生咒。
随着经文念起,那孩子脸上倒有了几分笑意,只是李秋萍的脸上却多了几分痛苦。
赤脚僧人低眉沉吟了一下,然后住了经文,劝道:“施主,放下仇恨虽难,可不放下仇恨,光明就会离你而去,望你好自为之!”
李秋萍听到此处,紧紧握着的双拳方才缓缓舒展,那赤脚僧人又接着念完剩下一段经文,然后,一道奇异的光门便自天空敞开,那柔和的光线均匀地洒在坟上,照得李秋萍母子一阵光明,李秋萍深深地吻了那孩子一下,然后双手一送,将他推向了空中,口中道:“孩子,去吧!我会一直记着你的!”
那婴儿一直迎着天空飘去,慢慢变成了一个小点,终至什么也看不见,而李秋萍却又握紧了双拳,满面泪水横流。
“施主,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你再迟疑片刻,就再无轮回之可能了!”赤脚僧人劝道。
“大师,我还是放不下心中的仇恨!但是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李秋萍道。
“唉!”赤脚僧人长长地一叹,“放不下仇恨,必将被仇恨所毁,施主好自为之!”
他话音一落,那扇开启的光门便渐渐关闭,终于完全闭住,那道罩在坟上的柔光也瞬间不在,赤脚僧人再次叹了口气,道声“阿弥佗佛”就转身离开了那里。
时光一晃就过去很多年,这座凄冷、孤独的荒坟始终不曾有人前来祭奠,就连那高高耸立的石碑也终因抵挡不住岁月的风雨冲刷而变歪倾斜,终至倒在坟前,慢慢的,又随着岁月的流逝,与那孤坟被埋于枯叶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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