峻石林立的后山险峭异常，一条沿陡坡逶迤而下的湍溪终年不冻，分秒不停且又欢快、不知疲倦的奔向山脚下嵌连着的一大一小两座水潭。大的名曰沙林潭，潭水深不见底，终年寒气逼人。小的名曰桂宁潭，碧水幽幽，天暖之时，阳光下隐约可见潭底五彩的小石和游弋的尾尾小鱼，水纹粼粼，折射出熠熠光点。

　　此时还有十日便是除夕，天地间一片银白，厚厚的积雪压弯了松柏枝杈，不时发出阵阵吱呀呀的声响。沙林潭、桂宁潭的水面上已结起了薄薄的冰凌，只留潭心口处的活水不断蒸腾出昭昭水气随风摇荡，远远望去仿若神话怪谈中的仙境，让人不可琢磨。

　　忽闻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弱渐强，厚厚的积雪被踩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五位身穿山羊皮袄，头戴狗皮帽子，脚穿棉马靴的壮汉一路由远及近。只见五人三高两矮，其中三个各背一只汉阳造七九步枪，另一人的手中则拎着一只大号左轮，为首的则是一个黑面堂的大个子，满脸横肉、目光如电。

　　“‘披砂复凿石，矻矻无冬春。’别说这古人的话还真是没错。”黑面大汉走着走着，护发起了感慨。

　　“大哥，您这又说的啥俗语，俺咋听不懂？”一个红脸的矮胖子笑嘻嘻的问道。

　　“啥俗语？这是古诗，等没事儿的时候，老二你也认几个字，别整天就知道灌猫尿。”

　　“俺倒是想认字，可是一见那本本上密密麻麻、一片儿连着一片儿的，就瞌睡的不行，俺自己也是没辙。不过那古诗到底说的是啥意思？”红脸老二嘿嘿的笑着。

　　“这说的就是啊，你要想赚大钱，那就得吃苦，别管春夏秋冬，冷了热了的，都得干活，不能偷懒，知道不？”黑面大汉一本正经的解释道。

　　“知道知道，俺们全听大哥您的，俺们吃的了苦。”这时候，打后面跟上来一个黄脸的矮胖子满脸堆笑的说着。

　　黑脸大个回身看了看这对儿长得可以说是一般不二、只有面色稍有不同的孪生兄弟，微微一笑，“葛七、葛八，你们兄弟俩踏实的跟着我干，我保准你们能在省城置上宅子。”

　　“那是那是，俺们哥俩就听大哥的。”葛家兄弟连忙点头哈腰道。

　　“堂哥，这冰天雪地的怎么个找法？别回头东西没找见，咱们再给冻出个好歹来。那到时可别怪我和那个姓王的没完……”一个个子很高，长相彪悍的年轻男子，一脸不快的嚷嚷道。

　　“吵吵啥，你看你那个熊样，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在外面别嘟囔咱们的事，你那个榆木脑袋除了女人，还能记住点啥？！”黑脸大汉拧着眉训斥道。

　　“我说说咋啦，这眼瞅都要过年了，那姓王的瘪犊子非让咱们来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我耳朵都要冻掉了，你说他按的什么心！？”年轻男子越说声音越大。

　　“你个熊玩意，没个出息，你爱干干，不爱干，就麻溜给我滚回去，别让我瞅见你这烂泥扶不上墙的窝囊样！”黑脸大汉嘴里骂着，可面上却没有太多怒气。

　　“哎呦，雷二爷是年轻气盛，您训两句就完了，可别真动气！”葛七、葛八两兄弟连忙在一旁劝和着。

　　正在这时，一旁一直没说话的白面男子幽幽的开了口，“咱们还是先找个地方住下，摸摸周围的情况，等一开春，就动手，省的耽误时间。”一边说着，阴冷的目光一一划过其余四人的脸，“要说这出来也一年多了，可诸位的本事，在下看得还不是太清楚，所以还请大家抓点紧，否者等回去了，我也不好向上交代，毕竟这定钱几位都一分不少的收了，咱们爷们出来做事，讲的就是诚信……”

　　“伍先生请放心，既然收了钱，我们几个一定尽力！”黑面大汉不等白面男子把话说完，就连忙大声保证道。

　　“雷老大仗义爽快，言出必行，道上的兄弟都佩服，我当然也没什么不放心的。”被称作伍先生的男子笑着回道，可那薄薄的嘴角刚刚牵起，就已然撂下。

　　众人此后都不再说话，而是围着沙林和桂宁两座一大一小的水潭不停地转悠，直到日头渐渐偏西，这才绕着后山坡，向远处走去。

　　大年初六的省城，清早的阳光将热闹繁华尽数呈现在了大家的眼前，而在那夜间暗处所发生的悲苦则隐的隐、藏的藏，仿若化成了缕缕尘嚣，被人视而不见。

　　新年第一天开门迎客的喜事林大菜馆里，此刻已是宾客如云，典雅整洁的餐厅里悠扬的华尔兹舞曲从柜式留声机中婉转而出，清幽宜人。皇甫毅、蒋蕾与白靖阳、梁嫣茗，四人两对儿相对而坐，一桌子的西式大菜却没有人去动。其他三人齐齐看向皇甫毅，只见他眼角眉梢愁云不展，整个人也消瘦了很多。

　　“阳安的事我们都很痛心，可是你也要保重自己。”白靖阳看着自己好友憔悴的神情，心中很是难过。

　　“前些日，我在睡梦中梦见阳安（1）出国所坐的轮船在汪洋中消失了，我惊醒过来后，心下便觉得不好，没成想……”

　　“那你四姨妈家现在怎么样了？”蒋蕾在一旁柔声问道，望向爱人的眼中满是关切。

　　“姨妈家的表哥表姐们都从各地赶了回来，阳安本是他家中最疼爱的小儿子，大家怕姨妈姨夫承受不住……”皇甫毅稍有哽咽的说道。

　　一九二一年的春天就这样在依旧凄冷瑟瑟的北风中，蹒跚着渐渐走来。

　　正月初七，皇甫毅一大清早便来到了省城警察总管理处的侦缉总队，看着空无一人的大办公室，独自一个人站在窗边，愣愣的发呆。

　　忽的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响打破了四周的寂静，皇甫毅忙紧走几步，拿起电话听筒，“喂，侦缉总队，哪里？”

　　“队长！是我！”一个焦急、清亮的声音立时从话筒那头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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