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郎中这一喊,大家都满脸惊疑。莲真当下打电话,急告村长和吴水明速备摩托车。
很快两辆雅马哈驶到祠堂门外,陈娜怀抱小虎头,再由一位村民后面护着,上了吴水明的车,另一辆在后面看护,往山外奔。
程自远要跟去,被阻止,莲真说孤儿院不能缺人。临走前,莲真向天合掌,念咒,车头挂傩面,车尾贴符箓,与程自远等依依送到山路上。
回来,喝下郎中汤药的小孩停呕,病情好转,只是神情看上去有点呆愣。大家略微舒口气。
程自远说这事得好好查,要报警。莲真沉吟一会,说报警其实也难查,阳间的衙头管不了阴间的罪犯。
程自远说:“出这样的案子,起码得有交代。”
莲真唉一声,表示不反对。
到下午,刹婆帝衙头带来一个同样装束的衙从登门,封存育儿室里的杯碗碎片,翻看祠堂各处,到后厨,见壁龛里一个古旧的青瓷小杯里残存着灰白粉末。衙头捏起这杯子,问是谁的。
胡姥姥皱眉道:“我没见过,但可以肯定是楚素眉的。”
“里面粉末是什么?”衙头问。
“那还用说,跟小孩杯碗里的一模一样,加了邪咒的蛊毒,”胡姥姥咬牙说,“昨夜,还有以前,都是她捣的鬼!”
“哦?楚素眉呢?”
“死了两年多了。”胡姥姥说。
“什么?胡说八道!”衙头大喝。
胡姥姥手指天花板,起誓:“绝对不骗你们,这女鬼变化多端,行踪不定,为了泄愤报复,宣泄生前积怨,干起淘空小孩灵肉的恶行。”
莲真和程自远在旁应声,说这个楚素眉,中年女人,家在黄家堡,两年多以前死了,不久前壁龛里还有她的遗像灵牌。
“人死不能复生,”衙头斥道,“这道理都不明白?”
莲真说:“可她这两年明明在我吴村孤儿院做保育员。”
“我也亲眼见过她,就在几天前,她还在育儿室教小孩,哦,那天做法事,还有前天夜里,她显形了,阴气很重。”程自远唏嘘道。
衙头苦笑不已,骂吴村人全活在梦里,这楚素眉既然死掉,断不可能复活,要不然就是根本没死,这里面一定另有蹊跷。
莲真说蹊跷的应该是那蛊毒,不知采自何处,他自己法力有限,暂时难以禁绝,而恶鬼阴险诡诈之极,破解也需时日。
衙头摇头不止,说:“你们吴村真奇葩,好了,这奇怪的小杯子也一并收走化验,黄家堡会去走访,罪犯跑不了。”
衙头一走,胡姥姥捂着肚子,说自己不舒服,一定是今天早上喝了厨房里的水,那水十有八九也被女鬼下过毒。
说着说着脸色煞白,豆大的汗珠打额间滚落。村长吴尚青扶住她,说不太可能,那女鬼一向针对小孩,大人一般无恙。
胡姥姥白他一眼说:“你不知道情况会变化吗?这女鬼眼见我们大人看护得紧,心生恼恨,大大小小一起害!”
联想到陈娜背上奇怪的伤痕,程自远的脑袋一阵麻,他明明知道那伤痕是怎么回事,可是几百年前的场景太不可思议,待要开口又没法说清,——难道那行凶的古代人和这女鬼是一伙的?
走到厅堂,程自远仰头,望见列祖列宗画像上方,神龛旁边,高悬青面獠牙的开山傩面,心一抖,耳边回荡盘古空旷的话音——
“以幻为真,以术驱魂,电火鬼影……”
程自远禁不住回头,对面色凝重的莲真道:“这开山就是盘古吗?”
莲真点头。
“吴村为什么有这个傩面?看样子,它好像在你们的傩神里地位最高,是何缘故?”程自远又问。
莲真吸口气,说:“三百多年前,我吴村先祖辗转到这个方外之国的深山老林躲避灾难,抚育孤遗,山林瘴气弥漫,厉鬼横行,不得不四处求神访道,以玄炎洲传说久远的傩神附体,驱邪增力保安宁,这傩神中,开山最有灵力,关键时刻能掌控时空,维持秩序,拒恶鬼于千万里之遥。”
“既然这样,为什么吴村还会闹鬼出人命?”程自远不解地问。
“唉,开山虽有此灵力,可惜一定要人力念咒驱动,停咒则灵力亦停,”莲真叹道,“眼下,这咒术全吴村也仅我一人会,我一个老朽之躯,分身乏术,时间、力量都有限,实在防不胜防。”
“开山非要人力驱动,才会显灵么?”程自远继续追问。
莲真一愣,表情惊奇地看着程自远。“哦?这个……程老师为何对开山这么关心?发现什么情况吗?”
程自远看看周围,一咬牙,拉住莲真踱到走廊一角,把两次在池塘逆流潜水,亲睹古代村庄被烧毁、孩童遭屠戮、陈娜受伤等历险经过,说了一遍。只是按照保密约定,隐去吴亮明不提。
莲真边听边嗯嗯回应,表情复杂变幻,却不感到诧异,让程自远颇感意外,难道……
“这事我也略有耳闻,”莲真皱眉喃喃地说,“池塘上游,曲曲折折,连通隔壁乌特里村的阿鲁尔山岭,那一带人迹罕至,阴气浓重,恶鬼怨魂极易用驱灵之术,遣山中荆棘蛇蝎,布虚幻之阵,对我吴村恫吓威胁,可恶可恨!”
“在荒山野岭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呢?”程自远质疑起来。
莲真却答非所问道:“荒山野岭可是会生财的好山好水,他们不单在池水上游这么干,更在我吴村祖坟山上布阵,要羞辱我吴村先祖,围困我吴村村民,坏我吴村大好风水,——好吧,看谁熬得过谁……”
“谁?你说他们,——他们是谁?”程自远惊问。
莲真正要开口,瞥见村长和胡姥姥朝这边张望,淡淡说一句:“无非是那些恶鬼怨魂,你慢慢自会明白。”
程自远不甘心,叨咕:“我听说开山执掌时空秩序,不问人间是非,本身无善无恶没有倾向,你们怎么会这么抬举它呢?”
莲真笑笑,迎着村长和胡姥姥,迈步回到厅堂,仰看傩面,曼声说:
“我这次去天师府,才明白祖上为何奉它为傩神之首,这开山开天辟地,死后魂魄变三清道祖,躯壳为山川草木鸟兽人物,实际上它就是万物,是我们大家,祭奉它其实就是加强我们自己,吴村被困此地,四面受敌,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而时空自有自己的运行规则,不可逆转,也是侥幸逃脱战乱的孤遗们的希望吧。”
程自远似乎懂了一点,心里嘀咕:难怪,要是可以逆转回去,你们的先祖可就要被困在云贵高原,满门抄斩了。
莲真不再看程自远,转向正由村长搀扶的胡姥姥,说还要继续焚纸化药,给胡姥姥解毒。胡姥姥说你真气有限,我中毒应该还不太深,不敢太烦劳,喝点汤药对付对付吧。
自己踱到育儿室,叽里咕噜,把小孩喝剩的香砂六君汤灌了下去。村长扶了她,慢慢挪回后厨边的卧房休息。
莲真叹口气,在祠堂各处贴符箓,烧纸钱,在厅堂插香点烛,祭拜不已。
程自远按他的吩咐,给屋檐下的那口水缸换上清水。
莲真踱步出来,照上回的法子,将燃烧的纸钱洒入水缸,用桃木剑搅拌。缸中水波旋转,纸灰聚散,却久久不见显影。水波渐渐平静,只映出一角屋檐。
莲真仰天自语:“难道这鬼逃出山外,附在昏睡的病孩身上?”
这一夜无论如何得小心。程自远决定移居育儿室,和小孩同睡。
独家饭庄的孙留香被叫来,代替不舒服的胡姥姥做饭,看见程自远一个人值守育儿室,啧啧道:“这怎么行呢?一个大男人怕是难应付!”
程自远推说没事。
吃过饭,收拾碗筷,帮助程自远把小孩一个个洗漱安顿好,孙留香仍没有离开的意思。
昏黄灯光下,小孩鼾声里,一男一女挨坐着,程自远隐隐有些不安,眼睛斜看孙留香,心里打闷鼓:这女人,会不会突然改变模样?
这一想,程自远心里一动,孙留香他接触不多,只是去她的饭庄吃过几顿饭,每次去,感觉都怪怪的,好像藏着什么秘密,尤其那油腻腥臊的肉、她似笑非笑的讥嘲表情……
再看一眼,天啊,这女人今晚浓妆艳抹,简直就是戴上了厚厚的面具,而人到中年的皱纹,从脂粉里一条条透出来,像一个个裂缝,分明提示他,脂粉下面还藏着另一副面孔!
程自远陡然紧张,对她结结巴巴说:“天色晚了,路上黑灯瞎火,你……你再不走怕有危险……”
孙留香叽咕笑,说:“那就不走,留下来。”
程自远心里铿的一下,想果不其然,这个女人别有用心。懊悔漫上心头,他暗暗骂自己:说什么黑灯瞎火、危险,简直给她借口。这骂声到嘴边,却是安抚:
“其其实黑灯瞎火也不怕,我我这里有手电,你可以借走。”
孙留香朝他咧嘴,话音娇脆:“嘢,你个大男人,这么狠心赶我啊?要是我在路上跌跤,或碰个鬼,你安心?”
说着竟捏拳头捶了程自远一下。程自远顿感麻麻的痛,挪屁股躲开一点,嘴里磕巴:“别,别这样!”
孙留香却嬉皮笑脸说:“呀,你这样子,害羞啊?”也把屁股挪过去,靠近程自远,脂粉气息混合有点腥臊的体味,扑向他的口鼻。
程自远身子颤抖,神色惶恐,倏的站起。
突然,孙留香龇牙咧嘴,吐舌瞪眼,脸上的欢笑化成了狰狞的表情,娇脆的嗓音变声低吼:
“我是那个女鬼,我要吃你的小心肝!”
两个手同时抓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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