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隔壁的响声，程自远也是心里一紧，赶紧下床，出门，敲叩胡里苏特的房门。好一阵没应答。程自远大呼：“我是你隔壁的，——你怎么了？”

　　门里脚步踢踏，伴着急促的呼吸，挨近了房门。沉闷的颤音传来：“你……真是隔壁的？”

　　程自远叫：“你从门缝里看啊，我是程自远。”

　　沉默。只有喘气声在门里门外起伏，如一种诡异的交谈。

　　“可是门缝里看不清，”门里说，“我，我不知道你是人是鬼，不敢……”

　　程自远说：“你手机号码是多少？我打给你，或者你打给我。鬼是不会用手机的。”他这么说，脑海里浮现昨夜楚素眉划拉手机屏幕的样子，这话看来不假，鬼的确不会用手机。

　　门里的人“哦”了一声，报出自己的手机号。程自远拨打过去，门里的手机只响了两下就断掉，传出惊呼：“不对啊，你这……太奇怪了！”

　　程自远问：“怎么了？”

　　“号码，你这号码太奇怪了，不像啊！”门里气吁吁嘟囔，“我们玄炎洲手机号码都是九开头的，可你这居然是三开头！”

　　程自远苦笑：“老兄，我是中国游客，暑假来贵国吴村做志愿者，手机卡是旅行社免费提供的，临时号码，跟你们本地的永久号码不一样。”

　　“啊？”门里又是一声惊呼。

　　“如果不放心，你可以咨询贵国电信部门嘛。”程自远建议。

　　门里传出嘀嘀拨号音，接着是一串“叽叽呱呱”如同鸟聒的蚕虫语，不一会程自远手机响，接听，是门里半生不熟的磕巴汉语跑进手机，如同一声声回音：“对……对不起，问明白了，不……不过你确信鬼不会用手机吗？”

　　“当然，”程自远自信地应答，“鬼在阴间，和我们是两个世界，电话怎么打得过来？”

　　“他们不会也买临时卡？”

　　程自远说：“谁卖给他们？阳间的电信部门？躲都躲不赢，还敢做这种生意？”

　　“他们变化无形，会偷的。”

　　程自远哭笑不得，咧嘴唏嘘道：“妈也，你可真会想，鬼要有这等心窍，可以做神仙了，何必跟野兽一样，去破败的度假楼杀人噬血呢？”

　　门里吸了口气，小声问：“那你真的认为是山熊作恶？可我明明看见人形的鬼怪啊！”

　　程自远不耐烦地拍了下房门，道：“嗨，不管作恶的是谁，反正不会是我这样的吧？”

　　“这，这倒是，太不像了。”门里话音一下放松，吱嘎，门轻轻开启，幽暗里的胡里苏特两眼泛出蓝光，浑身散发汗腥。他把程自远迎进门，朝门外望了望，反锁。

　　胡里苏特握住程自远的手，连声道谢，好像程自远就是他久盼的救星。可他的手又干硬又冰凉，竟比楚素眉的手还不像人的手。一种不祥的预兆漫上程自远的心头。

　　不待程自远询问，胡里苏特便把他昨晚到今夜的遭遇说了一遍。这些遭遇大部分程自远已经知道，不过此刻还得很同情地听着，不时叹口气，安慰两句。

　　胡里苏特再次拨打瓦萨的手机，长时间嘟嘟响，没人接听。打马纳斯和江伦萨米的，一个关机一个忙音。胡里苏特汗流满面，神色恍惚，喃喃道：“又出意外了吗？真的不行了吗？怎么会这样？”

　　程自远说：“来吴村的山路白天都不好走，夜里更危险，最好叫那个司机返回去，在雅答堡住一夜，明天再来。”

　　胡里苏特瘪嘴欲哭，再次拨打瓦萨的电话，几声嘟嘟之后，居然通了，那头的声音上气不接下气，如同黑夜摇曳不定的火苗，忽闪忽闪的：“哦，是胡老弟啊，刚才看见前面有奇怪的影子，好几个，个个白衣白裤，披头散发，脸孔像面具，又白又僵，有一个还回过头，冲我吐出血红舌头，哦哦，太恐怖了，我吓坏了……”

　　胡里苏特倒吸凉气，叫：“天，你还是返回山下吧，明天和另一个司机一块来，夜里太危险了。我找了吴村的亲戚，现在暂时安顿了。”

　　瓦萨提高嗓音，气呼呼的：“什么？叫我回山下？你早不说晚不说，这时候来说这个？你有亲戚在吴村你能安顿好，为什么死命催我赶夜路？我已经在山路上担惊受怕赶了两个多钟头了，你玩我啊？妈的！”

　　胡里苏特哭丧着脸，吞吐：“不不，你误会了，我实在不想你出……出事啊！”

　　一滴汗珠摔落在手机上，无声。

　　程自远心里一抖，听见瓦萨声音咬牙切齿地传来：“已经出事了懂吗？马纳斯破了胎，我他妈见了鬼，刚才车子失控，差点撞上山壁！现在辛辛苦苦跑了这么久，又让我回去，你说得轻松！”

　　胡里苏特面如死灰，口齿结巴：“对……对不起……”

　　程自远凑过去，对着手机说：“师傅，别急别急，胡兄也是好心，你要是觉得不安全，或者累了，就别开，原地休息，最多再等五个来小时，天亮了再开。”

　　电话那头听了更急：“等上五个小时？这里空旷无人，墨黑墨黑，我就是没碰到鬼，自己也会变鬼！拜托，别再玩我了。”

　　“你把车门关紧，开空调，五个小时没事的，”程自远也急了，气吁吁地劝，“总不能停下不是，退回去也不是吧？”

　　瓦萨叫：“是啊，到现在我，我只有硬了头皮前进。”

　　“不，师傅，千万别冒险！”程自远喊，“山高路陡，夜深人乏，就是没有恶鬼歹人，你孤身一个，也容易出事的，我是为你好！”

　　瓦萨大声道：“什么夜深人乏？什么没有恶鬼歹人我也容易出事？好像今晚的困难全是我自己造成的！奶奶的，你这是为我好？分明是在怀疑我瓦萨的能力！告诉你我瓦萨以前可是长途客运司机，专门跑夜班，七八年通宵走山路都出过问题，你……你们竟敢怀疑我！”

　　这下轮到程自远结巴了：“不不，瓦萨老兄，误会误会，我绝没有怀疑你的意思，实在是担心你的安全啊。”

　　电话那头却来劲了，激动地吼：“我要你们担心了吗？是你们要我回去，又要我停下等天亮，把我惹得。奶奶的，说不定就是因为听了你们神神鬼鬼的说法，刚才一阵眼花，才出的幻觉。今晚我就不信那个邪，都已经走了一大半路，还能怎么样？哼哼……”

　　一串似得意似眇睨的冷哼响起，伴着汽车发动的呜呜声。不知怎的，程自远感到了对方话音里的虚乏和勉强，正要再劝，突然听到对方惊呼：

　　“谁？谁在前面？”

　　刹车声传来，如凄厉的尖鸣，惊得程自远和胡里苏特浑身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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