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自远为楚素眉敷好药,大觉疲乏,侧躺在她身边,看着她眼里重重叠叠的影子,恍如置身另一个世界。
这时,黑暗中荡起似近似远的空旷话音:“程君,你是不是嫌我老?我这借来的身子,三十几岁,的确老了点,不过那只是躯壳,皮囊,替代品,我实际已经三百多岁,更老……”
程自远迷迷糊糊地“哦”了一声。
那空旷的话音继续回旋:“不过,因为怨气郁结,修炼得法,至今灵魂还是十八岁死去时的样子。”
程自远嘟囔:“噢,我知道,你叫李嗣英,李嗣英李嗣英……李嗣英……”念着念着,昏然睡去,唯剩嘴巴轻轻嗫嚅,仿佛还在继续念叨着。
楚素眉伸出猩红长舌,舔了舔他的嘴唇,悄声笑笑,飘然隐去。
天亮,程自远无梦而醒,感觉精神体力恢复不少。见育儿室里大人小孩都安然无恙,舒了口气,帮着照料起孩子们洗漱、大小便。胡姥姥按时端来了早餐。一切如常。
正吃着早餐,吴水明急急赶来,先问程自远伤势怎样,程自远拱手说:“多谢你们父子,已经恢复了不少。”
吴水明点头称好,表情却阴郁难看,叮嘱这一天小孩都不要出门,大人也尽量少去外面。
陈娜惊问为什么。吴水明目光闪烁,扫视育儿室一圈,低声说:“凶!”
胡姥姥也面露惊诧:“凶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厅堂做灵堂也不是第一回,没这么严重吧?我这一大早先在灵堂里,拿包子馒头供过可怜的英子,念过莲真教我的安魂咒,应该没事的。”
吴水明唉了口气,说:“不止是英子遇害,昨晚度假楼又闹鬼,两个洲府来的人一死一伤……”
胡姥姥捂嘴惊叫:“哦天,洲府来的?有没有一个叫胡里苏特的?”
吴水明摇头说:“我不太清楚,他们据说是洲府地质队的,昨天私自跑来,满村子转悠,你知道这样的人不受本村待见,所以没人搭理,到晚上自己留宿度假楼。”
胡姥姥满脸焦灼,撂下碗筷,叨咕:“昨天我娘家侄子胡里苏特来看我,明明说下午就回,还说老板会来车接他的。”
吴水明说:“那就应该没事……”
话音未落,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一股粉香携着汗腥味飘进来,接着是急切的呼喊:“胡姥姥,你在吗?快去度假楼!”
吴尚青气吁吁跑来,额头冒汗,碎花衬衫湿了一片。见了胡姥姥,喘息未定,咳两声道:“快快,你的侄子,你的侄子啊……”
胡姥姥慌忙往外迈,到门边绊了下,身子一歪,吴尚青赶忙扶住她:“当心!莫急莫急,你侄子受了伤,人还算清醒。”胡姥姥这才稳了稳,跟着吴尚青往度假楼奔。
程自远也放下筷子,跟出去。这早餐是没心思吃了。陈娜要跟去,程自远制止,要她和吴晶晶看牢孩子们。空气里弥漫紧张的气息。
赶到度假楼,门口和厅堂已聚集了不少村民,闹声嗡嗡。人们表情不怎么惊诧,而是看戏一般的略略兴奋,有的还很平静,仿佛围观的是一场邻里争吵,是预料之中的日常。这让程自远想起多日前蔡国强家遇害时的情景,当时村民也是这种表情。一股好奇跃上心头,这么些日子过去了,吴村的奥秘似乎仍然云遮雾罩,没有真正解开。
见村长来了,村民自觉让出一条空隙。他们三人踱进去。景象和蔡家遇害差不多,厅堂正中水磨石地上铺了一卷草席,上面的破旧毛毯裹出个人形,里面露出镶着花边的衣角、裤脚,包裹胸部和头部的地方沾了大小不一的血迹。
再细看,地上也是血迹,混合了灰尘,从厅堂一路淋漓到门外。
莲真道长已经赶来,正指挥几个村民搬来一张长桌案,放在草席旁,又叫人把蜡烛、香火摆上,草纸备好。一派忙碌。
一个黑黄皮肤深目高鼻、眸子呈深褐色的年轻男子脸颊划出长长的血痕,表情惊魂未定,麻木地跟在村民后面布置灵堂,望见我们,先是愣了下,接着咧嘴大呼:“姑姑!”
胡姥姥冲过去,哭叫:“胡里苏特!我可怜的侄儿!”
这才知道昨天胡里苏特和另一位同事班达尔前来吴村,一为胡里苏特看望姑姑,二为勘测吴村地貌,原本打算下午返回洲府,不料老板临时有事,车子来不了。他们找遍村子没有旅店,也无法搭乘别的车离开,只好暂宿这荒废的度假楼。
不料夜里有小孩在门外呼叫,他们以为是谁家的孩子迷路了,开门,班达尔走在前头,竟被一道刺眼的白光抓扯过去,那白光里露出极恐怖的两张鬼脸,伸出毛绒绒的大手,把班达尔揪扯得头皮脱落,满身血糊。
他吓坏了,急忙后退,呼救,脸上挨了重重一刮,情急之下叫了句:“胡姥姥是我姑姑!我可是吴村亲戚!”
那白光里的鬼怪“哦”了声,竟缓缓退去。
一夜惊怖无眠。早晨,村民在山道旁的竹林里发现了班达尔,已被剖腹挖心,面目撕去,仅凭身形、衣装认出是班达尔,拖回度假楼暂作安顿。
胡里苏特一边哭诉一边抹泪,身体仍不自觉地发抖。胡姥姥抱住他,叨咕:“可怜的孩子,万幸万幸,——你昨晚为什么不来找我呢?祠堂有现成的空房子啊。”
“我,我们去了的,”胡里苏特哽咽道,“走到门口,看见里面是个灵堂,阴惨惨吓人,就回来了。”
胡姥姥满脸怅恨:“那不过是个刚死的小孩,没什么可怕。”
胡里苏特说:“我们不知道啊,只觉得那里凶煞,就,就……想不到这里更凶煞!”
近午,衙头刹婆帝带了一个衙从,骑摩托赶来,得知班达尔的尸体已经搬离竹林,恼怒,斥责村民破坏现场,干扰探案。
吴水明解释天太热,阳光太强,衙头又一时半会赶不到,担心尸体腐烂,才搬离现场的。
刹婆帝气哼哼的,令衙从拍了几张血迹斑斑的竹林现场照,捡了些地上的带血毛发,由吴水明等人领着,摇摇摆摆踱到度假楼。
班达尔的尸体看得人心惊肉跳,但刹婆帝面色平静,咔咔咔照了好些照片,说:
“跟上回一模一样嘛,叫你们组织力量,除灭山熊,杜绝祸害,你们照办了没有?怎么还是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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