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疲惫的陈娜正在补觉，被敲门声和呼叫声惊醒。门外，吴晶晶喊不好了。

　　程自远慌忙开门，吴晶晶话音哽咽：“巴头他……他……又不见了！”

　　陈娜呼的爬起，披头散发冲出去。程自远跟着跑。

　　厅堂不知什么时候已散了法事，莲真、吴水明他们都不见了。烛光和阳光依旧分出两半，烛光里黑幛百花喑哑，草席毛毯裹着的小尸体寂然不动，唯有空气里残存的香烟如袅袅余音，沟通着阴阳两个世界。

　　一个小身影突然从后院方向气呼呼跑来，满头大汗，眼噙泪花，对着陈娜结巴：“巴头他……他明明去了厨房，可是……呜呜呜……”是小虎头。

　　吴晶晶也结巴了：“别的小孩呢？人数对的吗？”

　　小虎头点头答：“我数过了，就差巴头。”

　　吴晶晶四顾：“他们在哪儿？”

　　小虎头指点育儿室方向：“都回去了，我让他们回去的，可是巴头……我明明看见他躲到厨房去了！”

　　程自远问吴晶晶：“怎么回事？”

　　吴晶晶红肿双眼，跺脚：“都怪我，看见大白天的，小孩闷在屋子里，不忍心，就让他们到屋外的院子活动，不知道哪个说要玩捉迷藏……”

　　小虎头哭：“是我，我想在厅堂玩，玩着玩着说不定维维就像浩浩哥哥一样，回来了，他们是最喜欢做游戏的。”

　　程自远和陈娜心中一阵悚然。

　　吴晶晶拍打脑门，满脸懊悔：“我一时糊涂了，松懈了，竟答应他们，我当时就想这是真的吗，要是维维能回来，那该多好，唉唉，没想到……没想到……巴头又……”

　　小虎头哭声提高八度：“呜呜呜，他会回来的，都会回来的。我还要去找他们，我不信！”说着又转身，要往后院迈。程自远急忙拉住他，要他回去。陈娜也上前，拖住小虎头：“老师不怪你，你回去，老师会找到他的！”

　　小虎头哭道：“还有浩浩哥哥，还有雪艳、英子、茹米她们！”

　　陈娜摸一把眼睛，鼻子吸噜，点头：“会的会的，都会找到。”转身要吴晶晶把小虎头抱走，看好育儿室的小孩。吴晶晶抱起小虎头，叮嘱一声小心，离去。

　　程自远和陈娜穿过神龛来到后院，向厨房而去。

　　厨房门是敞开的，里面黑咕隆咚，一如夜里。陈娜不自觉地握紧了程自远的手，胸脯起伏，鼻尖冒汗。

　　程自远为她拭去汗珠，小声说：“别怕，有我！”

　　携手摸进厨房，开灯，目光不由自主地扫向边门上的傩面，此刻它安安静静纹丝不动，仿佛陷入冥想。掏出手机照射地面，却是好些脚印重叠缠绕，模模糊糊，看不出个所以然。

　　程自远推推胡姥姥的卧室，门锁上了，发出低闷的抖动声。

　　正疑惑，对面那个小卫生间突然传出哗啦冲水声。程自远和陈娜同时转过身，看去。

　　幽暗的光线里浮出一张长着长发的脑袋，脑袋下的身躯慢慢挪动，步态轻飘，仿佛脚不沾地。

　　卫生间是挨着壁龛的，这使得程自远不自觉地看了眼壁龛，那里其实挤挤挨挨放满各种瓶罐，有一刹那他却觉得遗像和灵牌又回来了，眼前这个长发身影正从那里冒出来。

　　可是，这个身影撩开长发，露出的却是蓝幽幽的眼睛，没有血红的目光，没有猩红的口舌，脸也不是僵白的，而是五官精致、腮若桃花——朱瓦莉！

　　“你？怎么又是你？”程自远惊问。

　　朱瓦莉手扶门框，脆声声反问：“怎么了？不可以是我吗？”幽蓝的眼睛眨了眨，放出含羞带媚的光波，话音娇柔：“人家……人家身上不方便嘛，外面那个卫生间谁敢上啊？大白天才知道原来还有个卫生间在这个角落，难怪夜里找不到。还好有胡姥姥照应，一路带我过来。”

　　程自远问：“胡姥姥呢？”

　　朱瓦莉嗔怪：“哟，别那种口气，跟审问犯人似的。”说着揉起肚子，呻吟不已。

　　陈娜急了：“刚才你一个人在这里吗？”

　　朱瓦莉瞥了陈娜一眼：“我，嗯哼，我不知道，反正胡姥姥带我过来就走开了，她和胡里苏特应该去了度假楼吧。”

　　陈娜扫视屋里一圈，问：“那就是你一个人在这里了，你看见刚才有个男孩进来吗？”

　　朱瓦莉笑了笑，往上提了把松垮的裤子，说：“哦，那个个头不高，穿蓝衣服的光头小男孩啊？”见陈娜和程自远点头，继续：“呔，我刚要打开卫生间门的时候，他跑过来，鬼头鬼脑的，吓我一跳，还以为又是哪里冒出的幽灵。”

　　“他是我们这里的孤儿巴头，快说他在哪儿。”陈娜气吁吁道。

　　朱瓦莉笑：“别急，听我说，我仔细一看，这男孩面熟，应该是你们那里的，就问他需要什么，连问几遍，他都好像没听见，也不说话。”

　　“他是聋哑孩子。”程自远说。

　　朱瓦莉点头恍然：“呃呃，难怪。”

　　“他在哪儿？”陈娜催问。

　　朱瓦莉微皱眉毛，耸耸肩：“他不在这儿了，他看见我，张张嘴，好像又听见门外有小孩的喊声和脚步，就跑出了门。”说着指点门外右边，也就是朝北的方向，“喏，就是往那边跑了。”

　　陈娜风一样冲出去，沿厨房门外的走廊往北边一路找。那是和厅堂相反的方向。程自远跟着，警惕地扫视周围。

　　走廊是环绕整个后院的，绕一圈，又回到了厨房门前。这个时候朱瓦莉收拾停当，迈出门来，日光里袅袅婷婷，就像画上的人儿，让程自远陡生不真实的感觉。

　　见陈娜和程自远脸上冒汗地找回来，朱瓦莉也急，凤眉一皱，两瓣红唇蝶翅般开合，悠悠道：“怎么？没找到？哎，前不久还在的，应该又躲到哪里了，看样子你们的小孩在做游戏。”

　　陈娜和程自远犹犹豫豫转身，往厅堂找，走到神龛背面，瞪大眼睛，只见黑暗中有个东西搭拉在里面一架梯子上。

　　程自远感到好奇，侧身进去。这是挂着祖宗画像的神龛背面，一个堆积杂物的敞开式狭长小间。

　　手触到那个东西，软软的，像个装了米面之类东西的袋子。再细摸，不对，是——人的身体！

　　程自远用力把它抱起，天，一个小孩！

　　当厅堂的光线映照出这小孩的面貌时，陈娜尖叫：“维维！天，怎么会是维维！”

　　他俩的目光同时扫向厅堂里那具席子和毛毯包裹的小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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