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鬼,你往哪里逃!”正当众人对着一摊摊鲜血惊诧万分的时候,莲真却好似没看见,只追着那脚步声不放,嘴里喝声不断。
脚步声似乎显出凌乱,伴一声风啸,跃上一棵躯干硕大、华盖亭亭的老树。莲真一个箭步逼上去,挥剑砍杀。砰,剑刃落处,树干显出一道痕迹,慢慢地血从痕迹里渗出,浓稠的,迟缓的,半天才溢满创口,滚落下来。
那声响却没停歇,沿着树干向上,倏倏倏,钻入树叶。仰看树顶,天空烟云缭绕,凉风呜咽,竟似秋寒时节。
莲真哼哼两声,嘀咕:“恶鬼!叫你不死也重伤,终究逃不脱我的手掌!”
吴水明上前,问情况如何。
莲真有点怅然道:“一路带伤飞了,唉,我法力不够,还没有练就追风神功,无法腾空追杀,遗憾遗憾。”
吴水明说:“已经算是很不错了,看看,流了不少血呢。”
“可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什么鬼怪呢?”吴尚青气吁吁上前,紧盯树上的血问。
这个问题也是程自远想问的,他靠近莲真,竖耳。
莲真眯缝双眼,皱眉凝神说:“无非是山中死去的鸟雀、蛇蝎之类,阴魂受到邪鬼恶人驱遣,在此变幻出没,恫吓、羞辱我吴村祖灵,可恶!”
“以幻为真,以术驱鬼,电火鬼影……”程自远耳边响起盘古空旷的话音。
难道这一切是真的?那么,背后的驱遣者究竟是谁呢?费尽如此周折,像上演一幕幕实景剧似的布设疑阵,用意何在?真的只是要羞辱吴村祖先,毁坏吴村风水吗?
程自远满脑子困惑,想要张嘴探问,却不知道从哪里问起。
吴尚青也是一脸困惑,俯身查看满地满枝的血迹,忍不住伸出指头刮一刮,放在鼻子边嗅,惊疑地叫:
“咿,有股树木的气息,莫不是……”
莲真白了他一眼,道:“你想说什么?莫不是什么?”
吴水明笑:“漫山是树,当然有树木的气息了,你闻闻,空气里都有木香,有什么奇怪?”
吴尚青眼盯手指上那点浓稠的红,叨咕:“看起来,好像树胶,不过怎么会是红色?”
莲真撇嘴道:“你怀疑那不是血么?”
“我,哎,我不是,这,这终究奇怪……”吴尚青尴尬地笑。
其余村民低头不语,样子有点古怪。
“你要不信是血,你留着,”吴水明也笑,表情诡异,“那鬼怪鼻子灵验,嗜血如命,到晚上闻到自己的血气,会来找你求欢呢。”
“啊?”吴尚青半张嘴,将信将疑。
程自远应声:“可不,这鬼怪喜欢吸人精血,如果有了自己的记号,就像留下门牌地址,下次找起来方便,你看我脸上前天晚上被那女鬼咬了一口,梅花血痕,昨晚她就又来了,险些出事。”
他脑海里闪过那个噩梦,想说出,终又咽下。
吴尚青立刻变了脸色,慌忙找来一片树叶,拼命擦拭起来,嘴里不忘追问:
“那女鬼有没有找你求欢呢?说说看,陈老师不在,这女鬼趁虚而入吧?”
噩梦再次浮现脑海,带着女鬼柔媚的呼唤、滑润的亲吻……程自远脸红了,心里一冲动,嘴巴逞强,半是玩笑地回应:
“有孙老板在,我那里不虚啊,女鬼进不来,做不了恶,讨了老大没趣。”
吴尚青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咬牙咝咝叫:“好,好个不虚,难怪,哼哼。”
程自远登时懊悔失言,故意放声大笑:“开玩笑了开玩笑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孙老板帮着照料孤儿,女鬼不敢轻易来扰!”手伸过去,拍拍吴尚青的肩。吴尚青脸色稍缓,表情仍是阴沉着,显出难言的尴尬。
再往上,两边树木愈发高壮密集,烟雾云霞渐渐由天空降到树冠再到树腰,萦绕不去,风啸鸟鸣打那里传出,恍若发自遥远的天际。于是大树们看起来就像傲立天门、披云戴霞的神灵。
莲真指点这些树木,面带自豪,说吴村这一片古木多,大都是珍木良材,比如这棵红豆杉,至少两百岁,那棵大樟树一百五六十年是有的,它们都是避难先祖为了与外界隔绝种植的,此前有开发商想要收购,遭到拒绝,怀恨在心,一度断过我村出山之路。
程自远喊:“啊,竟有这种事?”
莲真指指吴尚青,道:“你问问他是不是。”
吴尚青青着脸,嘟囔:“那可是个教训,搞得全村半个月跟外界断了联系,亏得留香爬这边山路,绕到乌特里村买酱盐,否则……”
莲真摆手:“哎,此言差矣,她买酱盐是急着做腊肉,大家吃的盐我观里储备充足,何来担忧。”
转脸问其他几个村民:“去年冬天你们家里缺盐了吗?”
村民摇头。
“家里的盐是向孙留香买的吗?”
还是摇头。
“可是,到底把一处山路挖坏,还横了一辆废弃的水泥搅拌车在路中间,不是洞主出面调停,请人及时修路,恐怕……”吴尚青觑一眼莲真,打住,咽咽口水,声音低下去,像自言自语——“到现在那车还趴在路边,叫人看得心惊……”
“哈哈哈,”莲真仰脸大笑,“我吴村自来与世无争,三百多年里与世隔绝,因隔绝而自存,隔绝于我何来大碍?可笑可叹!”
扑哧,树上惊起一声响动。云雾中一道类似鸟雀的黑影扇翅远遁。
远处,隐隐传来树木断裂的哔驳声、呼哧锯木声、咄咄斧砍声。
众人敛息向前,渐渐看到树木有被砍过的痕迹。再往前,越来越多的树木伏倒在山道边,有的整棵倒下,有的是残枝断躯倒地,白花花的木屑、白森森的去皮树干、乱纷纷的树叶满山遍野,把道路都填塞了。
大家一边用锄头铲子清障,一边小心迈过去。人人脸上闪出惊愕之色。
好些断落的树枝树叶已经腐烂,散发霉味;有的树仅剩大大的树桩,有的被截掉一半,像砍了头依然站立的尸体,让人触目惊心。
莲真瞪大眼,不断上前查看,惋惜不已。
吴尚青说:“肯定是隔壁乌特里村的人偷伐卖钱!”
莲真摇头,皱眉说:“本村素来和邻村和平共处,三百多年相安无事,再说乌特里村那边自己也是漫山古木大树,村民素来内敛顺从,和我们一样远离洲府,应该不会骤然至此!”
斧砍锯断声仍在前方响着。众人高度警觉,循声而上。草木越发倾倒碎落,处处残枝剩桩,整个山野就像一个巨大的树木停尸场。风裹挟着腐败的腥臊呜呜吹荡,吹到人身上,如冰冷的工具上下敲击,把人也当做了树木;吹到山林草地,满目瑟瑟,如泣如诉。
地势渐渐平缓,谁说了一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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