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眼前这个奇异老妇的劝说，程自远不甘心离开，想到孤儿院莫名死去和失踪的幼儿，想到莲真也大感困惑的叹息，当然，还想到最最重要的事情——七年前高考志愿的遗恨，为了弥补它、扭转它，他可以冒一切风险、付一切努力！

　　突然，程自远平静了，斜眼瞥着眼前老妇人，断然道：“我七尺男儿，岂能被你这样不人不鬼的东西吓跑？笑话！有种你报上姓名身份，和我回到祠堂去比拼，或者你告诉我这是哪里，我们约好时间再见。那三个孤儿，还有之前更多的小孩绝不能白送了命！”

　　老妇人略显惊诧：“什么？你怀疑我害了他们？啧啧，好个复仇男儿，有血性！只可惜你搞错了，我才没有那般手段。”

　　程自远撇嘴：“不是你么？你还抵赖？”

　　老妇人叹气摇头，苦脸说：“我是菩萨心肠啊，好心好意提醒你，吴家的罪孽代代难消，终天无以摆脱。我是深有教训的，现在年迈力衰，再也无法支撑下去，你要是真想做爱心使者，那就快快行动，把他们全都带走，哦天，我真的巴望早点解脱，彻底解脱……”

　　一边说一边竟又呼啦一下，伸长手臂，拎起一个仅裹了个布兜的瘦小幼儿，塞向程自远。

　　猝不及防，程自远两手一沉，只见这幼儿是个女婴，看样子不到一岁，赤裸的身子皮包骨头，有气无力地在他手中抽搐，哭声游丝般细弱。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手和胸部一阵湿热，一大摊黄软自女婴屁股淋漓而下，糊满了程自远的衣裤。

　　这女婴咧着发白的嘴唇，似懵懂又似有意地盯着程自远，哭泣声听起来犹如一种奇怪的讥笑。

　　老妇人叨咕：“还犹豫什么？请做出明智选择！”一边说，一边竟又咧出长长的舌头，向着程自远哗啦哗啦跳荡。这舌头甚是怪异，舌尖有两三道分岔，整体血红欲滴，伸缩跳荡时俨然火苗摇曳，散发浓重的腥臊味。

　　很快，这舌头一晃一晃的，冲程自远伸过来，一股湿滑黏腻的感觉伴随麻麻的痒，瞬间传遍整个脸颊、整个身子。程自远浑身一颤。

　　再看那老妇人，越发怪异，此刻面皮四散开裂，露出里面越来越多的斑纹，一律黑底，白、褐相间，泛着神秘的冷光。嗤啦，一大片面皮随风断裂，垂挂下来，赫然暴露一个扁三角的脑袋，一只乌溜溜的纽扣似的细眼正朝程自远眨动冰冷的光，而另一边却还是老妇人的小半个脸皮，睁着双眼皮丹凤秀眼。

　　刹那，程自远打个冷战，不知发生了什么。

　　那老妇人的脸皮在褪去，发出撕裂的碎响。丹凤秀眼不见了，露出另一只乌溜细眼；嘴巴大张，竟贯通了整张脸；脖子以下突然凹陷了下去，变作扁平的一大片；与此同时，程自远注意到她的手和脚都不见了，整个身子成了细溜溜一根长条，裹着老妇人破旧又精致的衣衫的一根长条！

　　天啊，一条蛇！

　　这蛇粘着碎裂的老妇人面皮，不复人声，而是咝咝作响，不断冲程自远吐信子，血红大口里弯钩般的牙齿森然亮着，正一点点逼过来。

　　程自远吓呆了。

　　突然凌空飞来一道寒光。这蛇惊得一闪，卧地翻滚。

　　程自远随后才听到了熟悉的啾啾声，看清数道寒光流星般飞下，其中一道击中了蛇身，惊起尖利的鸣叫和痛苦的扭动，猩红的血从那精致的旧衣衫包裹的细溜蛇躯里洇出来，染红了草地。

　　“大胆蛇妖，受谁人驱遣，竟敢在此大生惑乱！”

　　一声呵斥随寒光劈下。抬头，竟是长发飘飘的楚素眉，此刻瞪着血红的眼，怒视那条中镖的蛇。

　　蛇艰难地扭过头，看了楚素眉一眼，冷漠的眼里充满了无言的惊诧和恐惧。

　　程自远大感意外：“你怎么来了？”

　　楚素眉凝眉吁气道：“这几天吴村人影杂沓，凶气陡增，我预料有事发生，很不放心你，一直等待你的呼叫，可惜久候无应，这才追探而来，哎，果然有事。”

　　程自远摸摸胸中发丝，道：“我忙于救这些孩子，忘了叫你。”

　　楚素眉环顾四周一圈，冷笑：“哪里是什么孩子，尽是虫鸟蛇蝎、枯骨荒草受驱灵术所制，变出的幻像，切莫上当！”

　　程自远举举手中昏睡过去的女婴，说：“不对吧，看她，明明是孩子！”再指指周围草地上、瓦砾中哭嚎的幼儿：“他们也是活的，怎么是幻像？”

　　楚素眉两目骤亮，血色的光芒扫向地面，所过之处，荒草消失，倾塌的茅屋、土墙倏的变作一堆堆黄土、山石。那些孩子四脚乱爬，东躲西藏，尖叫声此起彼伏，一派慌乱。

　　楚素眉声声悠长，仿佛召唤什么：

　　“山有胆水有灵，草木蛇蝎皆有魂，安魂归灵还原形，万物有序不相侵，咄咄咄……”

　　接着小声嘟囔，双手合掌，身子羽毛般飘然而下。

　　风仿佛从她的四周，从她的身下呼啸而起，撩起了她的绣花白裙，里面隐隐可见红短裤。

　　程自远一时看得神思恍惚，心想这么热的天，她怎么还穿昨夜这条红短裤？

　　一转念，也许她有多条这个式样的短裤。昨夜，她当自己的面吗，主动扒下这短裤，那屁股真大真白啊……

　　程自远看得发呆，满地的孩子却目不敢视，一个个俯首趴地，在四散奔逃中慢慢变出蝎子、毛虫、蛤蟆、螳螂的形状，有几个变作枯树枝，被风吹扬而起，翻滚出老远。

　　与此同时，漫空霞光也像是一副面具，被风撕裂开，露出了黑夜的本相，繁星重新布满天穹，星光下哪里有什么村舍废墟，尽是山石、土堆、杂草。

　　楚素眉转过脸，对发愣的程自远大喝：“看你，抱的是什么！”

　　程自远猛回神，手里竟是一副幼儿的骸骨！

　　大骇，不知所措。

　　楚素眉倏的伸长手，抓起这骸骨，口中喃喃，神情肃然，轻轻把它放在一堆土上。

　　“不知何方邪鬼恶人，竟拿荒野尸骸作法，实在可恶！”她凝神嘟囔。

　　程自远看看周围，问：“这个地方应该就在吴村附近吧？”

　　楚素眉微微点头，正待开口，程自远皱眉道：“那就不奇怪，来吴村的山路旁竹林里就不时有尸骨冒出，据村民说，那都是三年前车祸中无辜惨死的小孩，这作法的家伙一定就地取材了。”

　　楚素眉冷笑两声，摇头不已。

　　程自远问：“怎么？难道不是吗？”

　　楚素眉鼻孔哼哼，两道红目火一般，在迷蒙的夜色里灼出了两个幽明的洞孔。她说：“竹林里的那些尸骨我见过，没有一点尸骨味，仔细闻，倒有一股油彩味，拿久了，一手油乎乎，死了三年、暴露野地的枯骨怎么会是这样？”

　　“啊？你是说那些尸骨是……是……假的？”程自远很是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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