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程自远和楚素眉负伤而归，降落吴村祠堂外的院子。

　　楚素眉这时满脸是泪，表情痛苦，哽咽：“程君，看来我毒伤发作了，恐怕不久就要魂散魄销，化身为聻，堕入地狱不能超生……”

　　程自远心里铿的一下，仿佛被什么重器击中，闷闷的痛；嘴巴努力张开，要说什么，却发现喉咙被堵住了，半天，只发出了几声虚弱的呻吟；很快，眼泪悄悄涌出，俨然他的话语绕过了喉咙，从眼眶里表达表达，可究竟表达的是什么呢？他自己也说不清。

　　楚素眉伸出手指，替他抹泪，说：“对不起了，都是我惹的，唉，所幸你可以去找莲真，我记得他那里有丹石散。”顿一顿，半自言自语：“堕地狱我不怕，只可惜壮志未酬，辜负天命，实在是大大的遗恨！”

　　程自远挣扎着坐起，气吁吁道：“没有你，我也壮志未酬，那丹石散我要有份，绝不会拉下你，我去找莲真要。”

　　楚素眉蹙眉摇头，长叹一口气，颤声说：“连累程君了，万万不要勉强而为，反遭不利，那个莲真小心得很，做法事总亲力亲为，那药怕是很难另外索要，唉，我这是自作自受，不怨程君，可恨，要带着天大的遗憾堕身为聻……”

　　说着双手捂面，浑身瑟缩。哭声如萤火摇曳，在寂静的夜空里幽幽噎噎，飘飘忽忽，令人闻之悚然。

　　哭声里，程自远浑身抽搐，满目金星，双耳嗡鸣，恍惚中似有经咒声飘来，和漫空血红的梅花一道旋舞，发出灿烂而诡异的光芒。渐渐地，这经咒声在他头顶盘旋，形成一圈闪烁金光的箍环，扎在了自己的脑袋上。麻麻的疼，紧。他觉得那是无数只手从四面八方按压而来，挤兑，穿刺，掏挖，要把他的神魂取走。

　　楚素眉急了，挣扎起身，抱住他，往祠堂冲去。

　　飘到卧室，程自远昏沉沉睁眼，断续说：“我给莲真打……打……”指一指桌上的手机。

　　楚素眉拿起手机，面露疑惑，两手很是笨拙地翻来覆去摸捏，结巴：“这，这东西我不太会用。”

　　程自远示意她把手机递过来，然后手指在上面颤抖地摸索，却怎么也使不上力。

　　楚素眉说：“来，你指点，我动手。”

　　程自远指点手机上的电源键：“这……这……摁……”

　　楚素眉照着摁键，屏幕亮起。她又疑惑地看看程自远。程自远无力地摇动一根手指：“划，划……”

　　楚素眉学他摇手指，却是在手机上方凭空摇，毫无效果。

　　程自远摇摇头，指点屏幕：“在，在这上面……”

　　楚素眉学着指点屏幕，发出笃笃声。屏幕暗了。

　　程自远长叹一口气，又要她摁电源键，重新划。楚素眉还是不得要领，手指在空中晃，嘴里叨咕：“划，划，我是划了呀。”

　　程自远说：“划……划上面……”

　　楚素眉这才把手指挨到屏幕，划了好几下，才解锁。

　　程自远挣扎着伸长手，在电话图标上点了点，找出已拨号码表里莲真的电话，摁了下去。很快，里面传出莲真的声音：“喂，程老师吗？有情况？”

　　程自远极力够向手机，气吁吁喊了句：“是！”接着就是一阵咳呛，人几乎要昏过去。

　　楚素眉勾着头，突然爆发瘆人的阴笑，叫：“死道长，这下你请来的小鲜肉完了，他中了我的梅花镖，等死吧！哈哈哈……”

　　程自远猛一激灵，惊慌瞪眼，却见楚素眉对自己眨眼挤眉。他再次唉了声。

　　电话那头却是恼怒的斥责：“恶鬼！我早料到你会下毒手，好，你等着，看我怎么用法力除掉你！”

　　接着大呼：“程老师，挺住！莫惊莫慌！我就来！”

　　程自远喉咙咕嘟响了下，手一软，手机掉地。楚素眉赶紧伸长手捡起，放回桌案，把程自远扶上床。

　　临走前她附在程自远耳边嘀咕：“别怕，我先隐形，会见机行事。”

　　不一会，隔壁育儿室传出响动，脚步声急促而来，推门，是陈娜，一脸惶恐地跑到床前，拍打昏迷的程自远问到底怎么了。

　　程自远微微睁眼，嘴巴像离水的鱼儿，无力张了张，只吐出断续几个字：“鬼，鬼……毒……”

　　陈娜一边抽泣，一边拍打他的脸，叫：“你醒醒，别昏睡啊，道长马上就来！”

　　程自远脑袋轻微动动，好像是点头。

　　等待的夜晚如此漫长，以至于陈娜怀疑自己陷进了无边的梦境，一切看起来都是这般虚幻，深幽，空茫。她几乎快熬不住了，好几次掐自己，掐程自远，试图把自己唤醒到另一个世界里去。发现这么做纯属徒劳，忍不住捂脸颤栗。

　　程自远握住她的手，嘴巴嗫嚅，似乎在说：“对不起了。”

　　莲真擎一盏汽灯，背一个大包，由吴水明陪着赶来时，程自远已昏迷过去，陈娜的嘶号把隔壁吴晶晶和好些小孩吵醒。

　　莲真冲进门，三下五除二扒掉程自远的衣裤，很快找到屁股上的梅花形伤口，咬牙道：“果然又中了梅花镖毒！”

　　解开包袱，从里面小心取出油纸包，层层打开，拈出一撮丹石散黑粉，放入吴水明端来的水里搅动，念咒，再把糊状的药粉敷上梅花血痕。

　　程自远于是倒趴床上，光裸屁股。屋里弥漫一股药味。

　　不知过了多久，程自远稍稍醒来，嘴里嘟囔什么。陈娜俯身听了听，告诉莲真他口渴。

　　吴水明再次端来一碗水，正要递去，莲真接住，说：“这次毒性导致昏迷，看样子不是中毒时间太长，就是中毒太深，须再加解毒法咒，以增疗效。”

　　说着从包里掏出一片黄纸、几粒药丸。黄纸就着火柴点燃，在喃喃经咒声里化灰，落进水中。陈娜按莲真的吩咐，小心扶转程自远的头，把药丸送到嘴里，而后莲真把水几乎是灌进程自远的嘴巴。

　　一阵咕噜吞咽和连声咳嗽后，程自远睁开困倦的眼，气息微弱地吟哼。

　　“啊，回过神了！”陈娜惊喜地喊。

　　程自远在这叫声里彻底醒来，眼睛大张，盯住桌案方向，表情看起来很怪异。

　　陈娜回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立刻短促惊叫，嘴巴半天没合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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