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尚青要胡里苏特打电话给一个叫江伦萨米的开发商,胡里苏特却说不认识这人。吴尚青只好自己掏出手机,拨打过去,见莲真盯住自己,忙笑着解释:上回洞里培训,洞头介绍认识的。
电话那头传来半生不熟的汉语:“娜玛斯都(蚕虫文“你好”),我的吴大人,有什么贵干?”
吴尚青说:“娜玛斯都,吠利总裁,有一件急事你得出力,不要推辞!”把昨夜的凶案和刚才那家私人设计所的推脱都说了一遍。
电话那头似乎有点为难:“他们是设计所派去的,我这里并不知情啊。”
吴尚青说:“老总,这项目你是牵头的,有名有利你都占大头,出个车不过分吧?”
电话那头叫:“什么有名有利?这么长时间尽让我费心费力白花钱,项目进展一点都不顺,我都快成冤大头,简直是被洞头、都头和洲府的局头们下了套。”
吴尚青瞥一眼莲真等人,面带笑容道:“嘿嘿,你谦虚了,为什么他们不来套我,也不套我们的道长呢?还不是你实力强,受待见。”
“什么啊,是你们自己顽固不化,阻挠……”
吴尚青赶紧捂住手机,朝莲真尴尬地笑:“这姓吠利的,就知道乱喷,我得哄他出力。”背过身,放开手机,压低声音,和电话里的人叽叽咕咕,脸上表情变幻,目光不时向周围扫一扫,闪闪烁烁的。
末了他挂断电话,抹一把额汗,对莲真说:“好了,这家伙答应来车,也算是做了一回公益。”
胡里苏特抱拳哈腰,连声说:“谢谢,太谢谢了!”顿显劫后余生的侥幸与轻松。
不知不觉傍晚来临,霞光映耀西天,火一样通红灿烂,山林、峰峦、屋舍、池塘都像被点着了,在蝉鸣蛙声里发出类似燃烧的哔驳声。慢慢地,这火红荡漾开去,化成更暗一点的血红,于是周遭景物乃至人都像浸泡在血里面,漫山遍野成了劫后的战场,鲜血横溢。鸟在树丛里鸣叫、飞逝,状若哭号与奔逃。
这一切让胡里苏特心惊肉跳,刚刚轻松的表情又一点点焦虑了起来。焦虑的原因,是那个叫江伦萨米•吠利的老总答应派的车连个影子都没见到。
胡里苏特一遍遍顶着烈日,跑到村口踮脚引颈,眺望那条坑洼山路的远方,他只看到了白晃晃冒热烟的尘土和有些扭曲变形的草木,然后是逐渐由白而红、血一般流溢的晚霞;霞光里空空的山路除了偶尔掠过几声惊悸的鸟鸣,寂静得让人发毛,那些在度假楼、池塘、农田周边飘荡的蝉声蛙噪,到了村口,特别是过了那片竹林,就一律噤声了,似乎这一带有什么不可惊扰的东西,必须小心避绕。
这样的沉寂更加重了不安。
好在吴尚青还陪在度假楼,胡姥姥这个下午也来看了几次,带来药水、棉签,给胡里苏特脸上的伤口消毒,要他去祠堂休息、吃东西。胡里苏特哪里还有呆下去的心思,只巴望着赶快来车。
不得不恳求吴尚青打电话催问。电话那头,江伦萨米感到奇怪,说车子已经开走很久了,中午一接到吴村长的电话,就派了辆高底盘崭新皮卡,既可拉人也能运尸,司机马纳斯也是稳靠老手,按理不会有问题的。然后他说他来联系马纳斯。
不一会,江伦萨米回电话,大呼邪气,皮卡车在去吴村的山路上竟然连破了两个胎,现在司机正赶回山下雅答堡叫人修车。
吴尚青脸色骤然阴沉,胡里苏特心里更是咯噔一下,脸上布满焦灼。江伦萨米似乎看到了眼前的情景,说:“放心放心,马纳斯是个老司机,唉,就是你们吴村太邪乎。”顿一顿,打个呵欠,把司机的手机号码报给了吴尚青,要他们直接联系。
于是拨打马纳斯的电话,那头一听是吴村的人,呼哧呼哧喘粗气,抱怨山路险要,诡诈丛生,十回有六七回要出问题,上上个月瓦萨助理跟吠利老总去吴村考察,车子差点翻到山沟里;去年底他去吴村,半路遇上披头散发的鬼影,吓出一身冷汗;这次居然接连扎破两个轮胎,抛锚在山道上,他自己可是辛辛苦苦步行下山的,现在正在雅答堡找汽修店,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胡里苏特极力挨近手机,脑袋差不多拱到吴尚青胸脯上,呼吸憋着,脸上阴云变幻。
又是好一阵没有音讯。
天色越来越暗,如血的夕阳褪去,山野阴沉空阔,了无人迹,恍若剧终的舞台,正徐徐降落夜的帘幕。这景象在平时,在家中,是放松身心的好背景,但是现在却是成了某种可怕的信号,俨然夜的大幕背后,那恐怖的鬼怪正在候场。
度假楼的灵堂里只剩下吴尚青、胡里苏特和两三个帮忙布置黑幛、纸花的村民。空气又热又闷,纸灰、香火的气息里夹杂进越来越浓重的腐烂味。烛光摇晃,把往来的人影、柱影、黑幛阴影拉长又收缩,恍惚中似有无数不可知的身影在飘动,窸窸窣窣,待机而发。
看看门外的天色,吴尚青再次拨打马纳斯的电话,那头说时间太晚了,就是找到了汽修店,也没人愿意送他上山,他总不能一个人扛两个轮胎走路去,所以只能暂宿雅答堡,等明天再修车赶路,对不起了。
话音刚落,胡里苏特近乎绝望地“嗷”了一声,一屁股瘫坐在灵前的木凳上,两目惊恐,脸色煞白,敷了药水的伤口在烛光里赫然如裂,像会随时把面皮撕破似的。
只好再次给江伦萨米打电话。
江伦萨米很是无奈地嘘口气,说他就知道会出问题,上上月助理瓦萨陪他去吴村,车开得好好的,突然就拐向路边,差点掉下山崖,亏得他吼了句,让瓦萨醒过神,刹住车。瓦萨可是开过大巴的一流司机。事后瓦萨总说见到路中间有人影,才往路边拐的,可他怎么没看见?活见鬼了。去年底马纳斯也说在去吴村的山路上遇见披发鬼影,他都不信。这下明白那一带果然妖氛密布,邪气得很。
吴尚青满脸堆笑,说这就更需要吠利老总来镇一镇邪气,总不能老是躲在幕后。
江伦萨米说我是要去的,不过眼下没办法,忙呢,还要看各方进展。吴尚青斜瞥一眼几近崩溃的胡里苏特,要求江伦萨米再派一辆车来,今晚实在不能再出事。
江伦萨米大呼:“什么?你们还要我再派车去?妈也,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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