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模巨大、保存完好的吴村老宅令程自远大感好奇,他问男孩吴亮明这些建筑是怎么保存下来的,山外的人不会打他们的主意么。这是昨晚没来得及细问的疑问,看样子连着很多疑团。
“我们道长有的是办法,开发、强拆、改造……都熬过来了。”吴亮明咬牙说着,扭头看别处,眼里似乎闪出潮漉的光。
程自远只好打住。
村里老宅连绵,看了几处日头就升到中天。程自远感叹一天时间看不完。杨晖怨道:“你还想看完啊?赶紧打电话叫司机来!”
吴亮明说:“叫什么司机?你们就想回去么?”
杨晖气鼓鼓说:“当然,再不想呆了!”
吴亮明眯眼看看日头,说:“来不及了,雅答堡的司机今天是不会来的。”
杨晖憋红了脸,几乎要哭,两手掐住程自远,把他的手臂掐出了红印,嘴里呜咽不已:“就是你就是你,在这个鬼地方瞎耽搁!”
吴亮明眨眨眼,说:“没关系,你们是老师,今晚就住我们家吧。”
他这副样子,俨然已经知晓他们昨晚的难堪经历。
杨晖听了登时跺脚,大叫:“还要留下来啊?我不,我要回去!转身就要离开。”
吴亮明喊:“别!现在没车,回不去的!”
“我走路回去!”她喊。
“都快中午了,”吴亮明说,“你走路得走到半夜才能到雅答堡,太危险。”
程自远沉吟了一会,劝杨晖再留一个晚上,明早一定和她返回。吴亮明说就是嘛,住我家,保管没事,我下午帮你们去找下村长,他刚买了一辆崭新的雅马哈,明早可以搭你们回去。
程自远说:“哦,又是雅马哈,我们来时搭乘的也是这种摩托……”
话没说完,吴亮明就喊:“就是他的车!”
“可他不是一把手啊,他是副村长。”
“原先是副村长,刚刚又兼做一把手,都是莲真道长的安排。”吴亮明偏个头,脸上泛出红晕。
“妈也,这道长很懂权力制衡嘛,这一来他还是老大。”程自远感慨。
“他本来就是老大!”吴亮明坚定地说。
中午,他们往回走,逛到池塘边上一间简陋的平房,吴亮明站住,指点说这是村里的饭馆,——你们饿了么?说话的表情怪怪的,似乎有点难为情,又好像无可奈何。
程自远抬头,只见这间平房又小又暗,粉墙剥落,门窗满是黄黑油垢,一块匾牌结了蛛网,上面字迹断续,依稀可辨六个字:吴村独家饭庄。
“就这一家,所以叫独家。”吴亮明多此一举地解释。
程自远感到奇怪,问:“不是说吴村不接待游客么?怎么会有饭庄?”
吴亮明茫然摇头,吞吐:“我,我也不清楚,可能是……总会有点客人要来吧?”
程自远想想也是,住宿可以不接待,在烂尾楼将就,或者露宿,饭可不能不吃,让客人挨饿是要出人命的。
望着匾牌上的“独家”二字,程自远感叹:“哎,你们这里真是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
吴亮明说:“这也是莲真道长的主意,来客多,饭馆多,吴村就完了。”
程自远勉强笑笑,邀他一块进去吃饭。吴亮明摇头走开。正当他们要进饭馆时,吴亮明跑回来,气吁吁说:
“不要点肉,肉千万不能吃!你们吃完了,等一等,我会来接你们的。”
没等程自远回答,他又倏的转身,跑远。
程自远和杨晖走进饭馆,立刻闻到一股隐隐的腥臭味。杨晖捂住鼻嘴咳呛,吵嚷不吃,宁可拿包里的干粮充饥。
“好吃啊!”一声嘶哑呼喊从黑乎乎的角落传出,把他们吓一跳。细看,靠窗的木桌旁叉脚坐着一位中年女子,光线浮出了她的半边脸,另半边看不分明。这脸长长的,像马脸,灰白多皱,嘴巴却异常红润光亮,一张一合间吐出粗声大气,听起来像刀在磨石上嚯嚯响:
“好吃啊!腥味越重,越新鲜!告诉你们——”
中年女子起身,挨近他们,声音放低了,手竖在嘴边,鲜红的嘴唇犹如夜晚诡异跳荡的火焰:
“我这里的肉好吃得很,原因就是一个:新鲜!全是活杀现取的,啧啧,就像……就像你们身上的细皮嫩肉一样,前一刻还是活蹦蹦的。”
说着伸出长指甲的手,朝程自远的胳膊刮去。程自远闪过,那幽亮如锋的指甲于是触在杨晖的手臂上,激起一声短促惊呼。
程自远赶紧抱住杨晖,对中年女子说:“我们,不吃肉!来点蔬菜、米饭吧。”
中年女子脸上闪过一丝失落,嘴巴喃喃:“那么好吃的肉,不想尝尝吗?你们这些外地人,个个都要品味的,本店招牌菜哦。”
架不住推荐,程自远犹豫着答应。中年女子立刻对着厨房的方向弹响指,声音爽朗起来:
“好咧,吴大厨,准备本店拿手菜——红烧肉块!”
转脸对来客粲然一笑,鲜红的嘴唇大咧,亮出发黄的尖牙,那一刻唇上的红色似乎要漫出来,变成滴淌的鲜血。她说:
“我叫孙留香,本店店主,希望你们在本店享受美味,齿颊留香!”
但是,这一顿,齿颊留下的却是很怪的臊味,略带说不清的腥甜。肉是这样,蔬菜也是。
杨晖打了两次嗝,干呕了一回,眉毛一直皱着,嘟囔:“什么味啊?难……难吃死了……”
筷子在菜碗里挑动,捞起一团浓得快凝固的黄色油脂。
“看这油,油,每样菜里都是这种油……天啊,会不会是地沟油?”杨晖喊。
程自远略作沉吟,摇头:“不像,地沟油得从餐馆大量回收剩菜提炼,吴村就这一家餐馆,弄不成。”
“不会每家每户收集?”
程自远咧嘴:“每家每户收集,成本可不得了,不太可能。”
“不会从外面买?”
“加运费,同样划不来。”
“妈也,那会是什么鬼油?还有这肉,臊得太怪了。”杨晖盯住菜碗,额头沁汗,俨然考生面对难解的题目。
孙留香被叫过来,解释那是野猪肉熬的油,村里不时有野猪入侵,莲真道长组织村民猎杀,杀了就送来本店。“你们知道的,野猪不是好东西,”孙留香眨眼道,“它们毁坏山林,扰乱风水,危害村民,造孽累累,搞得全村不安宁,见了就得杀杀杀!”
边说边竖掌如刀,对着程自远的方向削砍。哗哗哗,阴风携着尖利的痛,同时刮过程自远和杨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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