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钟管找来第二具尸体,要楚素眉和程自远再相一相。扯开裹尸的红绸布,楚素眉和程自远同时惊呼起来。
汽灯下,那尸体白嫩肥胖,面目如生,似乎睡着了一般。
钟管对楚素眉笑:“怎么样?不错吧?”
楚素眉边低头看,边围着尸体转,嘴里嘟囔:“保存得这么好,少见少见,应该是刚死不久吧。”
“大概是吧,哎,累死我了。”钟管龇牙咧嘴地擦抹额头的汗水。
瘦高白须男子笑:“行啊,辛苦钟管了,我看就它了,动手吧。”
楚素眉眉眼一凝,挥手:“等等,我看这家伙哪里不对劲呢,好像面熟……”
钟管张嘴愕然:“不会吧?我,我可是打五六千里以外的高丽边境挖来的。”
老妇人责怪楚素眉:“你也太神经过敏了。”
楚素眉指点尸体的鼻子叫:“你看,那鼻子上有黑纹!”
“这有什么关系?”钟管哭笑不得。
“还是大耳朵,高鼻子,皮肤白得像粉团!”楚素眉说着说着,面露悲愤。
钟管还想争,瘦高白须男子摇手制止,叹口气,对楚素眉说:“我们明白你的意思了,这死东西的确有点像那个汉奸,唉!”
钟管明白过来,结巴道:“可……可是吴三桂在满清平乱后,早就被挖出尸体,挫骨扬灰了呀,这断断不可能是他的!”
楚素眉怒瞪双眼,逼近钟管,大喝:“我不管,反正这该死的躯壳像他,想想看,要是我的夫君长这副模样,我怎么办?天,我会夜夜噩梦的,杀君之仇,亡国之恨,失夫之痛……多少苦海深仇!那老贼卷土重来,还要把我霸占吗?呸!”
钟管慌得连连倒退,瞥一眼瘦高白须男子无奈的表情,苦脸说:“好好,不行不行,我这就重新找去。”跺跺脚,呼,化一股紫烟,携了那尸体飞走。
程自远暗暗舒了口气。
再次回到屋里,隔着渔网相守,等待。日子愈发显得难熬。
一天早晨,程自远被惊诧的呼叫惊醒,睁眼,透过渔网的间隙,他看见楚素眉伸胳膊踢腿脚扭腰肢,半自言自语地喊:“奇怪,我的关节不僵硬了,肌肉可以伸缩自如了,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也。”
吸口气,蹬腿,身子跃起,有点笨拙,有点晃,噗一声落回原地,差点跌倒。她叫:“哎,我的身子好像变重了,却可以双脚弹跳而起,太奇怪了。”
“这有什么奇怪,你还可以飞呢,还会化烟、隐形。大惊小怪。”
楚素眉气吁吁看他:“那都是用的法术阴功,这借来的躯壳原本是僵硬的,不会自己弹跳,可是现在真的有点不一样,它自己会弹跳,而且……你摸摸……”
手臂伸过来,那上面已微微露出红润的血色。程自远摸了摸,感到明显的弹性,而不是原先的僵枯。
“还摸到什么?”她有些嗔怪地问。
他再摸,一脸茫然。
“呆子,体温啊,我一醒来就感到痒,到处挠,才发现原来是体温闹的。以前可不是这样,三百多年一直冰冰凉,自打遇上程君——哦不,王君——我就有过发热的感觉,不过那是情绪波动时才有的,过后又消失了,这次平平静静就有了,全身都有,温度也更高。”
“心跳呢?”程自远也觉得不寻常。
楚素眉伸手摸了摸胸脯,撇嘴:“没摸到。”
“我摸摸。”程自远几乎是脱口而出。
短暂尴尬。双方竟然都脸色通红,呼吸急促。
程自远原本想说那就算了,也不知怎么,情绪陡然激动,不由分说地伸出手去,扯开她的衣衫,动作很是粗野。
他带着气呼呼的不平,心想:我都被你这么囚禁了,为你忍受数不尽的担忧、痛苦,为你甘愿舍弃自己的皮囊性命还有父母亲朋,眼看着就要和你做夫妻了,难道这点小小的权利都没有吗?何况还只是为你探一探“心跳”!
楚素眉握住他钻头一样的手,眉毛微蹙,凤眼迷离,娇声道:“轻点嘛,慢点嘛,求求你耐心点嘛,别弄痛了人家……”
他摸到了满把的温热和柔软,心狂跳不已。但是,那只是他的心跳,没有她的,或者说顶多只有她回应他的。他摸了很久,反反复复,手变作了听诊器,然后唉一声,缩出来,意犹未尽,心似不甘。
楚素眉一边整理凌乱的衣衫,一边吞吐:“可能人家还没……没……还是阴鬼一个……”
程自远面露焦渴,一把又抓住她的衣衫:“可是《聊斋》上明明说‘受生人气,日食烟火,白骨顿有生意’,不不,何止,你这已经是‘女貌如生,摩之微温’啊,如果欢爱一场,受以精血,你一定可以复活为人的。”
楚素眉脸色红涨到了耳根,眼睛不看他,嘴里结巴:“我,我……我还没想好,以前蒙君相救,想过以身相许,无奈人鬼相隔。现在是我……我还不确定,人鬼变化,事关重大,容我好好想想……”
程自远怏怏道:“我知道了,你是不想变回活人,失去阴功法力的,哼,什么找我很苦,爱我多深,关键时候还是爱惜自己,贪生恋死。就是我可怜啊,为了跟你在一起,死也不怕,这副鲜肉皮囊也可以不要……”
楚素眉捂住他的嘴,眼睛潮红,央求:“快别这么说,我明白你的心意,容我好好想个万全之策,可以么?王君,你要耐心点,我不会辜负你的。”
次日夜里,钟管又兴冲冲跑来报告:尸体找好了,这回再无不妥!楚素眉惊讶他行动之快,钟管嘿嘿笑,说你们出去看看就明白了。
楚素眉和程自远手挽手出门。这一夜月挂高天,星光寥落,微有风云。晒谷场上的柴火已堆成一座小山,一个类似秋千架的铁架子跨在柴堆上方,上面晃荡着铁索,旁边还架了个高高的梯子,可以直达铁索。柴堆周围摆了十多个水桶、澡盆,里面凉水泛出映耀月光的涟漪。
几十个鬼模鬼样的村民聚在不远处,这回除了瘦高白须男子手擎汽灯,好些村民还举着火把,把整个晒谷场照得像白天。通往柴堆的方向立着两排村民,一排手持各种法器,面目狰狞、肃然;一排个个戴上胶皮手套,手上托着银亮的盘子,上面整齐摆放各种刀叉镊钳,表情紧张专注;还有那个四轮手推车,此刻被推到挨近柴堆的地方,上面瓶装药水已经挂起,输液管都连接好,一副随时待命的架势。
钟管笑道:“他们全都准备好了,放心,今夜没有不成的道理!”
程自远脑袋一阵麻。
柴堆边的草坪上,一截破旧的草席裹出个人体形状。山风吹拂,送来阵阵酒气。细辨,这酒气是打尸体那边发出的。楚素眉和程自远都大觉惊奇。
“解开!”瘦高白须男子喊,汽灯照了过去。
钟管应了声,动手解开裹尸草席,嘴里还哼起得意的曲子。但酒气随着尸体的显露,越来越浓烈。
在场的除了钟管,无不露出好奇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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