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前，中年男人抵挡不住楚素眉，被师弟拉进门。门里的人要关门，门外的鬼要进门，两下较起了劲。突然，一个门环被拉断，一扇门关上。

　　剩下另一扇，门里的师弟哭叫支持不住。

　　楚素眉把那拉断门环的手腾出来，拐着弯伸进去，用力一捏，门里传出惊慌的呜咽声。门一松，哐当，敞开了。

　　门里的人哭喊逃散，脚步杂沓，风在殿堂回旋，掀动香火烟雾，吹得塑像前的烛焰摇来摆去。

　　楚素眉呼的飘进殿门，放眼四顾，神情激动起来，嘴里自言自语：“一别一百三十七年了，想不到景物依旧，人事已非！”

　　迈到香案边，仰头，但见这三清殿里三位天尊的塑像高壮之极，怕足有十来米，上方是无数星河组成的混沌天穹形状的天花板，此刻那星河似乎仍在顺时针缓缓旋转，它们已经转了好几百年了。

　　踱到三清之一的太清道德天尊，即太上玄元皇帝塑像前，楚素眉难抑心中的情绪，噗通一下跪倒在蒲团上，身子颤抖，喃喃之声带着断断续续的哽咽，在寂静中清晰可辨：

　　“弟子不才，两百年空劳碌，查无据，进展迟，有负圣嘱，实在抱愧呀，弟子这番前来，是为求助矛龙，查实阴鬼恶人出没吴村的原委，看情形，矛龙也凶多吉少，但求天尊平息门派内争，伸手相助，或给弟子以灵验神启，弟子必努力而为，查清元凶，光复道门，不负圣恩！”

　　说着说着深深叩拜起来，一软，噗的瘫在蒲团上。

　　程自远这时小心摸进了三清殿，见状惊叫，跑过去把她扶起。

　　楚素眉血红双眼已是泪汪汪的，面容悲戚，神思恍惚，冰凉的身子抖个不停。

　　身后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咳嗽声、气鼓鼓的叫声，程自远吓一跳，楚素眉似乎也被电了一般，嚯地立起，把他推到身后：“你躲好，我来！”目光直射大殿后面声音的方向。

　　摇曳的烛光里浮出一个长着黑胡须的男子，脸型狭长，灰白，多皱；头发披散在肩膀上，土黄八卦袍随意披着，还没来得扣齐扣子；两眼微合，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看情形刚刚被人从床上拉起。左右两盏莲花灯给他照路，擎灯的正是刚才的中年男子和小道士。

　　“就是她，那女的！”中年男子指点楚素眉喊，口气既恐惧又恼怒。

　　“对，是她！”小道士也喊。

　　莲花灯随着他们的戳点，摇晃不已，人影、物影顿时动荡起来，恍如诡异的梦。黑胡须男子脸上的光影也在晃，花花杂杂，变幻迷离。

　　他咳嗽两声，睁大了发红的睡眼，对着烛焰里的楚素眉问：“施主深夜来访，所为何事啊？”

　　楚素眉略一愣，拱手施礼道：“冒昧了，我三百多年前被矛龙收为弟子，在此修炼，这次来，只因遇到急难之事，特向他老人家求助。”

　　黑胡须男子打个激灵，面露惊诧，两眼上上下下打量起楚素眉。

　　旁边中年男子气呼呼说：“我说她是疯子吧，半夜闯进来，跟我们大打出手，扯破两个师弟的衣衫，还满嘴疯话，太张狂了。”

　　“师傅，你跟我们报仇，把她……”小道士的话还没说完，黑胡须男子伸手制止他，对楚素眉说：“本观几百年来，头一回遇到你这种半夜来袭者，听说你还会梅花镖、袖风盾？哪里学的？”

　　楚素眉说：“我师从矛龙，前后学了两百余年，这功夫本派是从不外传的，你们……”

　　黑胡须男子手抚黑须，摇头冷笑：“嘿嘿，话不能这样说，外面会这功夫的阴鬼恶人现在也有些。”

　　楚素眉惊叫：“啊？难道矛龙的独门功夫被别派破解了？你们究竟是何人？谁派你们来的？我师傅呢？”

　　呼啦，枯白长臂伸过去，抓紧了黑胡须男子歪斜的衣领。

　　中年男子和小道士慌了，叫：“看吧，这女人还会长臂功！”冲上来扯楚素眉的手。

　　楚素眉另一只手伸来，抓住小道士，一拧，拖到中年男子这边，嘭，师兄师弟俩撞在一起，咿哟乱叫，掉落莲花灯，各抱脑袋龇牙咧嘴。

　　程自远这时也找到一根粗大的门闩，足有他的人那么长大，晃晃悠悠而来，杵着这一对眼冒金星的师兄师弟，大叫：“别乱来，快带我们去见矛龙！”

　　黑胡须男子被抓得脖子发胀，面孔通红，连忙摆手喊：“好好，大仙，圣姑，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嘛。”

　　“是你们先动的手！”程自远这时胆子也莫名肥壮了，用粗大的门闩把两个家伙抵到了墙边。

　　“好好，不动手不动手，听我说，咳咳咳。”黑胡须男子咳嗽道。

　　短暂沉默。只剩彼此的呼吸和烛焰哔驳声在空阔的殿堂回荡，风偶尔吹动帘幕和旌幡，如远远近近的细碎脚步往来杂沓。

　　深吸一口气，黑胡须男子眨眼道：“我们最好讲道理，你们要见矛龙，也不是不行，可是得让我相信你们是真弟子，自打七百多年前闭关修炼以来，矛龙师祖是不随便见生人的，梅花镖、袖风盾不算，这么多年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个你们以后会知道，你们得有别的证据证明你是我师祖的弟子。”

　　楚素眉举起一只手，尖利的指甲倏的伸长，寒光逼人。“飞指刀，知道吧？”楚素眉面带得意，“只有死后阴魂郁结，经过数百年修炼的鬼神才会这招，梅花镖可以从气脉里生发，源源不绝，永无尽时。”

　　“对，她就用这招，把二师弟的衣衫刺得破破烂烂！”小道士气吁吁喊。

　　“闭嘴！”程自远呵斥。

　　黑胡须男子面色一沉，两颊不自然地抖动，被掐的脖子一拱一拱的，滑出两声呜噜吞咽，很快平静下来，甚至露出一点不屑，道：“这，这也不算什么，有些阴鬼恶人说不定也会……”

　　“这怎么可能？矛龙独门……”

　　黑胡须男子挥手打断楚素眉：“这个没什么可争，我们要新证据，新证据啊。”

　　楚素眉略作沉吟，哗啦，身子一晃，消失，只剩一只长臂仍死死抓住黑胡须男子的衣领，就像一根硕大的领夹夹在上面，在昏暗的烛光里怪异地晃荡。

　　黑胡须男子盯着这根大领夹，惊讶的神色闪了闪，竭力平静，显出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笑道：“嘿嘿，这更算不了什么，隐身之术哪个门派不会？你得拿出独门的来。”

　　楚素眉恢复身形，略一迟疑。“怎么样？拿不出了吧？”黑胡须男子摇晃脑袋，得意地问。

　　楚素眉却忽地眼睛骤亮，叫：“有了，我给你们露一手独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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