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卡夫卡
一行人沿着阶梯，迅速奔出地铁站。天空传来隆隆的声响。抬头一看，十几架武装直升机在低空盘旋，多管旋转机炮喷出火光，扫射着无处不在的血藤。
“政府军！”汉尼拔仰头看着，“这群白痴来得太慢了！但谢天谢地，他们到底来了，没有躲在基地里尿裤子！”
“恐怕……”叶若彤摇摇头。
结果证明，叶若彤的担忧不无道理。那些血藤像蛇一样爬行，到处躲避。它们钻进大楼，避难的人群一阵惨叫。血肉中，它们再次重生。
一架直升机低空俯冲，愤怒的火舌扫过街区。突然，一根血藤不知从何处钻出，一下子刺入驾驶舱。直升机打着盘旋坠地，火光冲天！
不光是天空，地面上的推进同样遭遇失败。几辆装甲车静静停在路面上，就像呆头呆脑的模型。里面的驾驶员大概已经被干掉了——血藤无孔不入，可以沿着通风口轻松地钻进这玩意儿的甲壳。
世界末日了吗？苏朗经过一辆燃烧起火的装甲车残骸，脑子里突然闪过这个念头。的确，流血的城市，哭泣的难民，节节败退的人类军团，燃烧的战车……这些情景和那些该死的末日电影太吻合了！
对于司徒凡来说，第八区天高地阔，远比地铁内更易藏身。这里有数不清的血肉可供吞噬，比倚靠血藤供给更加直接。用不了多久，他就能恢复全部实力，让选民的牺牲变成白费力气。
“他在哪儿？”一贯深沉的布鲁斯会长都开始急躁起来。他大吼着，目光盯在叶若彤脸上。这里，只有一个定位派选民。
“他刚刚进过这栋大楼，向西去了！”叶若彤丝毫不介意对方的态度，谁都能够理解。她只是竭尽全力，调动预言的力量，跟踪司徒凡的踪迹。
西面是爱丽舍宫，总统府。
法国总统并没有选择撤离，发誓要与第八区的市民共存亡。在这一点上，他做得的确不错。正因如此，大量军队和警察前赴后继，重兵布守，把整个爱丽舍宫围了个水泄不通。血藤一旦靠近，就被交织的火舌击个粉碎。
但在司徒凡眼里，这里的生命能量聚集成团、烁烁放光，简直像海洋中的灯塔。他流着口水，急速扑向人类阵地。
“怪物！”
“开火开火！”
枪炮声震碎了云层，硝烟弥漫，一簇簇火舌肆意喷射。法国人好像回到了“二战”，依凭马其诺防线殊死抵抗。司徒凡不是德军，想不出绕道攻击的点子。他硬生生地顶着枪林弹雨，一往无前地推进。
数不清的子弹打在身上，“砰砰”的声音密如冰雹。这是选民都无法破坏的躯体，普通武器毫无效果。但巨大的动能还是给他造成了麻烦，司徒凡数次冲击，都被狂野的弹幕推了回去。他焦急地嗷嗷直叫，就像一只吃不到骨头的小狗。
两架武装直升机俯冲过来，导弹脱离悬挂，在低空拖曳出一道白色尾迹。它准确命中，强烈的火光中，腾起十几米高的蘑菇云，刺鼻的烟尘向四面八方席卷。
“干得漂亮！”
政府军的各层指挥官弹冠相庆。他们的笑容还挂在脸上，就看到一道血红的影子从烟雾中高高跃起，撞在直升机的底部！
轰！
直升机化作一团火球，凌空爆炸！
另一架直升机被爆炸的气浪吹得歪歪斜斜，驾驶员拼命拉高机体，想要脱离接触。但恶魔的身影突然从火光中蹿出，狰狞的面孔凝固在驾驶员的视网膜中。
轰！
又是一团火光。
司徒凡接连击毁两架战机，嘶吼的枪炮一时失声。素来铁血的军人都不禁产生怀疑，自己手中的家伙究竟靠不靠得住？
“射击！射击！杂种们，谁让你们停下的！”战地最高指挥官在疯狂咆哮。法兰西军队如梦方醒，各种武器再次轰响。只是听上去，多了几分有气无力的味道。子弹打在身上的滋味并不好受，司徒凡突然狂吼一声，一头扎进了地面。
“不好！”战地指挥官心头一凉。
子弹仍在倾泻，漫无目的地打在地面上，激起冲天的尘烟。很快，他就从军队的阵地中破土而出，无数触手向四面八方激射，几十名荷枪实弹的士兵无声无息地倒下去，变成了怪物的养料。
“保护总统！”指挥官大吼大叫，转身向后面跑去。一架涂着迷彩的武装直升机就停靠在爱丽舍宫的广场上，螺旋桨发出轰鸣，卷动周遭的气流。
“我不走！我不能抛下他们！你们这群……”总统被四个黑衣保镖拉扯，愤怒地叫嚷。
“服从命令！你必须马上撤离！混蛋，根据战地条例，我是最高长官！”指挥官的唾沫喷了总统一脸，恨不得将这个顽固的家伙一拳打倒。
前方，军队已经溃散。再英勇的战士也无法和命运对抗。他们面对的是杀不死的怪物，手中的武器简直成了脆弱的火柴棍——除了提供照明，什么也干不了。
“让你们的人撤吧。”不知什么时候，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站在他们面前。跟随他的还有六个人，其中甚至有两个东方面孔。
“你们是？”指挥官拔出手枪。
“走吧，走吧……”中年男人挥挥手，目光盯着正在大肆杀戮的司徒凡。陡然，他猛扑了上去，速度快得好像一枚导弹在贴地飞行。他的手中，闪过一团明亮无比的光球，狠狠朝司徒凡轰去。
“你们最好听他的话。”一个东方青年凝视着战场上腾起的烟柱，一动不动。他身边，又有几个男子冲入战团，各种恐怖的力量陡然爆发。
总统和指挥官被惊呆了。那些长久以来值得信任的人生经验被一夕颠覆，怪物也就够了，现在又来了这些“超人”添砖加瓦。
他们茫然地上了直升机。有那么一瞬间，总统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似乎听到那个年轻人在喃喃自语：“这是选民的战争……”
这，是选民的战争。
浓密的硝烟阻断了天空。云层浑浊不堪，仿佛即将降下暴雨。一架直升机从浓烟弥漫的空中坠落，像一支蜡烛似的燃烧着。几辆失去控制的战车撞到一起，它们瘫软地抖动，冒起滚滚黑烟。
爱丽舍宫前，盛大的帷幕正在拉开——摇曳不定的火光、武装直升机引擎密集的轰鸣、哒哒的机枪声……香榭丽舍大街上蹿起新的火苗，四下蔓延，越烧越旺。但在大部分地方，第八区保持着死一般的沉默。
以钢铁和火焰为背景，几个血肉之躯正在进行一场决定人类命运的战斗。
所有选民都加入了战团，哪怕是汉尼拔，哪怕是苏朗。唯有叶若彤站在广场上，紧张地凝视着战斗。她在飞速地计算着结果，数百个关乎未来的片段一一展现。她的额头冒出了冷汗，甚至忘了注意自身的安全。
一根血藤从天而降，直奔叶若彤而来。突然，一声沉重的炮响，血藤被凌空炸个粉碎。叶若彤吃惊地回过头，发现一辆战车从身后隆隆地驶过。
战车在她身边停下，顶盖掀开，驾驶员探出脑袋。居然是肖言！他朝叶若彤招招手：“嘿，小姑娘，现在可不是发愣的时候！”
“你为什么在这里？”叶若彤大吃一惊。
“没来得及跑出去！咳，这真不是我该参与的活动……”肖言挠了挠头，“幸好找到了这个，说实话，比吉普车难开。”
“你还会开炮？”
“蒙的！我打赌，下一次会打中自己的脚背。”
叶若彤不禁为自己的运气庆幸——这家伙比血藤更加危险。她用力挥手：“待在里面别动！别出来！”
“我正想这么说！”肖言缩了回去，死死封上盖子。
局势正在恶化。自会长布鲁斯以下，所有选民都在喘息。弦力并非无穷无尽，而这短促而激烈的战斗，每分每秒都消耗巨大。在他们眼中，司徒凡越来越快，就像一道妖异的鬼影。大量的血肉予以补益，凶威更炽。
噗——
一名六弦选民摇摇晃晃，缓慢地向后跌倒。他的前胸开出了一个巨大的血洞，生命迅速流逝。在此之前，已有一名选民重伤昏迷。主战场上，只剩下布鲁斯会长和另外两名六弦选民在硬撑。
形势越加危急。
苏朗的能力“消失”本来被寄予厚望，但他发现，自己根本捉不住司徒凡快如鬼魅的身影。另外，他也不能确定让司徒凡“消失”会有什么后果——把它送到九十年前？这个世界会不会毁灭得更快？
嗖！
一道血红的影子刺到苏朗胸前！
司徒凡似乎对苏朗有一种特别的关注，即便没多大威胁，依旧不遗余力地想要击杀。“保护”，这个念头从苏朗脑海中浮现出来，一个字符飘荡在空气中，形成一枚小小的金属片。“叮”的一声，苏朗被击飞了出去。
这是第四次。
苏朗跌倒在尘埃中，灰头土脸。他爬起来，“哇”地吐了口鲜血。用手背抹了一把，苏朗再次冲上去。
“武器”“锋锐”……苏朗在思想中组合着词汇。
不断地防御与跌倒，让苏朗逐渐掌握了“万物创造者”的基本规则。他开始尝试两个单词的组合，这也是第三弦目前的极限。弦力振动，一把微型匕首出现在指缝间，只有半截铅笔那么长。
苏朗毫无把握地看着捏在手指间的匕首，苦笑一声，向司徒凡刺去。
司徒凡正在应付布鲁斯。那团会爆炸的光球让他感到头痛。一旦被击中，就会搞得遍体鳞伤。令它高兴的是，那个家伙看上去已经没法继续坚持，攻击的力量越来越弱。
解决这个家伙……吃饭……这是它能够达到的最复杂的思维。它也看到了苏朗的举动，但对这种攻击毫无顾忌。此前，它任由汉尼拔的六把利剑接连砍上头颅，结果全部折断。
——匕首刺上了后脑。
哧！
从头到尾，匕首直没进去。司徒凡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痛吼，转身拍飞了苏朗。一道血线从脑后飙出，就像打开了自来水龙头。
它捧着脑袋，在地上打起了滚。肌肉蠕动着，迅速将匕首挤出体外，“吧嗒”一声掉在地上。司徒凡诧异地盯着，不相信这个小东西能让自己受伤。
苏朗挣扎着爬起来，口鼻溢血。他弯下腰，呼哧呼哧地喘气。心头却在惋惜，那把匕首只能做到那么长。
轰！
趁着司徒凡倒地，布鲁斯会长一拳轰在它的身上，明艳的光华刺破天空。另外两名选民也释放出最后的力量，弦力胀鼓，接二连三地轰击！
滚滚气浪把苏朗掀飞。他重重地摔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战场中央，出现一个直径七八米的巨大凹坑。弥漫的尘烟中，一道道辐射状的刮痕隐约可见，好像刚刚刮过一场十二级台风。
布鲁斯以及其他选民面色苍白，他们的身体摇摇欲坠。胜利了吗？还是说……一次最彻底的失败？
烟气散尽，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形在坑底显露出来。它有半截埋进了土里，露在外面的部分残破不堪——左臂不知飞到了什么地方——就像一个被肢解后掩埋的鬼怪玩偶。它微微地抬起头，发出一声愤怒的吼叫！
它蹿出土层，带起一片灰蒙蒙的扬尘。那团灰色的迷雾背后，一条血红色的触手陡然穿出，直刺布鲁斯会长的心脏！
布鲁斯早已没了气力。他平静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脑中却浮现出与个人命运毫不相关的镜头。那是人类未来的凄惨图景，自己的生命与之相比，根本无足轻重。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司徒凡一个趔趄，攻击居然落空。它慢慢地转过身，发现几十米外，一个少女紧握手枪，脸色苍白如纸。
这个情形有些眼熟。
它歪了歪脑袋，什么也想不起来。先解决这个麻烦……它向叶若彤走过去。一步、两步、三步……两条长短不一的腿在地上拖出长长的血迹。司徒凡毫不在乎。只要杀了这些人，自己就能轻而易举地恢复。
叶若彤紧握手枪，却没有扣动扳机。她看不到未来。时间就像冻结的水流，未来已经封闭。
轰！
一颗炮弹从战车的炮口发射出去。它匆匆掠过战场，将两公里外的一栋二层小楼轰塌。战车里传来一声显而易见的咒骂，随着袅袅青烟散开。
“他刚才果然是蒙的……”此时此刻，叶若彤居然还有工夫琢磨这个，连她自己都感到奇怪。
司徒凡对这突如其来的插曲毫无反应，它继续朝前走。
突然，一只手攥住了他的脚踝！
它低下头，发现抓住自己的，正是那个早已倒地不起的苏朗。眼熟……这个情景依旧眼熟。到底在哪里见过？它茫然地睁开眼，视野一片空茫。
“司徒凡！”苏朗大吼一声。
司徒凡是谁？
它呆了片刻。这个年轻人身上有熟悉的味道，龙的味道。在模糊的记忆里，巨龙似乎和自己生活在同一个世界……
我不属于这个世界……不，司徒凡属于这个世界……我是谁？司徒凡是谁？
大脑在剧烈地涨痛。司徒凡捧着脑袋，发出一声凄厉的号叫。片刻后，它再次抬头，眼中那抹思索的光辉不复存在。它对着苏朗，缓缓抬起手。
“没办法了……”苏朗叹了口气。他准备发动“消失”。九十年前也好，父母所在的时空也好，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世界即将毁灭，他必须当机立断。
再一次。他面对所谓的“选择”。
——仍是虚妄。
弦力在奔涌——干涉弦：消失。这种冥冥的力量自“真理世界”而来，透过选民体内的超弦导入现实。苏朗能够感到粒子的振动，它们欢聚在一起，如江河奔流。它们改变现实、它们降下神迹、它们不可捉摸、它们……
失踪了。
苏朗突然感到，来自干涉弦的力量全部中断。对，是中断。它们还在，只是被什么东西卡住，隔离了通道。阻断、干扰、封闭……苏朗能够察觉，这是一种源于文字的力量，它来自于一本书。
——卡夫卡的遗稿。
遗稿飞了起来。一种看不见的力量托着它，从苏朗的口袋里慢悠悠地浮起。就像一尾在海洋中优哉游哉的鱼。遗稿飞到司徒凡头顶，“哗啦啦”地翻动。
司徒凡陡然蹲下身子，发出一声威胁性的号叫。它在慢慢后退。第一次，它的眼神中流露出惊慌。
“轰”的一下，无数字符从书页的每个角落蹿出来。各种形状，各种颜色，各种光……就像一台坏掉的糖果贩售机，无休止地喷吐缤纷。
光芒中，浮现出一只硕大的甲虫。
甲虫！
所有人呆呆地看着它，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布鲁斯会长嚅动嘴唇，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但从口型可以看出，他想说的是“卡夫卡”。
“嗡”的一声，甲虫振动翅膀，以不符合庞大体型的敏捷向司徒凡冲去。司徒凡发出一声绝望的号叫，浑身红光闪现，数不清的触手穿刺而出！这一刻，它几乎成了一只遇到危险的豪猪！
甲虫毫不在意，触手刺在青灰色的甲壳上，发出无奈的“砰砰”声。六根细长的腿如剪刀一般，将司徒凡死死抱住！
司徒凡发出一声垂死的号叫。“啪”的一声，它的头壳炸碎，一只章鱼般的血红色生物飞了出来。它暴露在空气里，浑身开始“吱吱”地冒起青烟。伴随着刺耳的高频尖啸，“章鱼”朝着一具尸体蹿去，试图再次附身。
一本书挡住了去路。
“章鱼”猝不及防，一头撞进遗稿中。光芒闪烁，它消失得无影无踪。遗稿“哗啦啦”地翻动，发出纸张破损的声音，似乎连文字的世界都不足以禁锢那庞大的力量。
甲虫伸出一根触足，在遗稿上轻轻一点。一道火光升腾而起，自下而上，整本遗稿烧成了灰烬。
一切都消失了。
甲虫松开司徒凡的尸体，毫不留恋地振翅高飞。它迎着阳光，冲破云层，越飞越高，宛若一颗明亮的星辰。
它闪烁着，印刻在晴空之上，渐渐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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