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中年男人，有些面熟，我想起来他就是那天我在学校对面吃牛肉面，看到那群陪着教育局的姓赵的那群人中，其中的一个。

　　他盯着我看得眼睛里，有一丝我看不懂的笑。

　　下意识地想往后退，这个男人突然扑向了我，尖叫了一声，我发现自己躲不开。

　　没想到的是，他居然从我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转身，我就看到了那凄惨的一幕，王老师如一朵开得正美的鲜花，遭受了一场狂风暴雨的袭击，花瓣溅落，最终枯萎。

　　我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过，所谓的悲剧，就是眼看着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被毁灭。

　　而此刻发生在我眼前的，就是一场实打实的悲剧。

　　男人走后，那女人一直在哭，她雪白的裙子上是点点的血迹。

　　我站在原地，想安慰她，跟她说些什么却什么都没开口，一来我知道我说什么她也听不见，再说就算她能听见，我的这些话又能起什么作用呢？

　　地上渐渐又涌起了血，从四面八方朝我浸过来。

　　这次的血比前两次还要多，我看见自己的球鞋已经看不到白色的表面了。

　　血很深，我一点点往下，感觉有什么东西正拖着我往下陷进去，身体像是陷入了淤泥中，开始奋力挣扎，但越是挣扎，我的身体越是往下沉。

　　血浆继续往上翻涌，最后漫上了我的胸口，我感觉自己的呼吸困难起来。

　　在我前方的血浆中，一个血糊糊的脑袋露了出来，两只眼睛很圆很鼓，就是刚才在英语角看到的那个满身是血的女人。

　　这次，我不是很害怕她。

　　与她对视的时候，我看见她的眼睛里在流泪，她微微张着嘴对我说，她很痛苦，想离开。

　　我一下子意识到了，她是自杀的。

　　马殷曾经告诉我，自杀的人，是走了不了，得重复无数次死亡的场景，直到有一天，那个高个子怪人来带她走。

　　但是，她受的罪远远不够，还会去到一个比地狱更加凄惨的地方，永不翻身。

　　我想跟她说，那个地方其实并不好，但这话说出来，对她来说，又是何其残忍。她依旧朝我伸出一双血手，站在血泊中，我也朝她伸过去。

　　我们的手握在一起，我说，你别害怕，一切都会结束的，她问我是真的吗，我迟疑了一下，说是。

　　血浆又退去了，我发现自己站在刚才那个英语角，而她正穿着白裙，对着我笑。

　　我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男人是谁。

　　她说那是学校的陈校长。

　　这个学校是省城最好的公里学校，老师的福利也好，她是考进来的，面试的时候，陈校长第一眼看到她，眼睛亮了一下，只是当时她什么都没有意识到。

　　总体来说，她的笔试成绩其实刚刚过分数线，面试也是很一般的。参加面试的老师有一百多个，录取十个，她居然通过了。

　　但一个月后，她接到通知后，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可是喜悦的心里很快就掩盖了些许的担忧，于是她正式来到这个省城最好的学校工作了。

　　考进来的老师，刚开始都是没有编制的，工作了很长时间的老教师跟她说，现在制度变了，这些新进来的老师都是招聘制，跟学校属于雇佣关系，签订劳动合同，一年一签。

　　也就是说，他们这些新人，跟外面的打工者一样，随时都有可能被解除合同，从而失去这份工作。

　　王老师才给刚从学校毕业没多久，她对这种正式的招聘的，完全没有什么概念，都是教书育人，怎么还有这么大的差别呢？

　　她感觉自己好像一下子就被人分了等级，这样的滋味很不好受。

　　但现实就是这样，她也没是办法，毕竟自己无权无势，原本考进这样的学校教书，就是希望渺茫的，现在进来了，本来很高兴，又被这样泼了一头冷水。

　　虽然有些心寒，但是还是忍了。

　　听老教师说，多干几年，熬着熬着，说不定等来一个机会，来一个名额，她也就能转正了不是。

　　教书嘛，在哪儿都是一样的。

　　王老师这样安慰自己。

　　于是，她把自己全部的热情都投入到了学生身上，孩子们很喜欢她，称她是美女老师，他们喜欢她穿着白色的裙子，说很美，像仙女一样。

　　她就买了很多白裙子。

　　有一天，她吃过午饭，在水池旁边洗好饭盒后，突然听见身后有人男人轻轻叫了一声她：“小王……”

　　转身，她就看到了陈校长。

　　陈校长的面色很平和，看着她的时候，乐呵呵地非常平易敬人。

　　王老师虽然只是个职场新人，却有人提点过她，想要早点儿转正，提前成为正式教师，肯定是要走点关系的，现在这个社会啊，走正道的人，会很艰难。

　　而这个学校里，最能说得起话的，就非这个在面试的时候，给自己高分的陈校长莫属。

　　王老师记得非常清楚，她在面试的时候非常紧张，根本连话都说不清楚。

　　进入学校的成绩是算综合的，笔试和面试各占一半，她的笔试成绩才刚刚过关，面试成绩她自己也知道，在那一百多个人里面，几乎是垫底的。

　　可就是这样，她居然通过了。

　　这事儿很有些蹊跷，王老师不是没有想过，但她还是有些过于天真，她在想，也许面试的时候，人家看中的就是她的这份纯真呢。

　　陈校长对王老师说道：“学校的饭菜，还有吧？”

　　“挺好的。”王老师没有直视陈校长的眼睛，她回答的语气很恭敬。

　　陈校长上前，打开水龙台洗了手，瞥眼看见王老师端着碗筷正要走，他叫住了她：“学校的饭菜，都是大锅炒的，有什么好吃的，你肯定吃不惯。”

　　“……真的，还好。”王老师小心地回答着。

　　瞅了一眼四周，没有人，陈校长走到王老师身边，伸手在她的白裙上拈了一下：“明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吃饭，保证你喜欢……”

　　见王老师不说话，他又更小声地说了一句：“明年，有个转正名额，我留给你。”

　　说完这句话，他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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