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蛋爸妈跟他频频道歉，说没能好好招待，张杰花了一点时间，周旋一会，才离开狗蛋家。

　　张杰一个人走回教师宿舍，路上虽有皎洁月亮与青蛙鸣声相伴，却忍不住心里发毛，脑海全是适才警察提走的那塑料袋。当时他稍微瞄到一眼，那血淋淋的眼珠子，就压在袋子最底端，好像正瞪着他，实在可怕。张杰盯着自个儿的影子，劝自己别胡思乱想，子不语怪力乱神。

　　好不容易走回宿舍，一楼的管理员见他归来，笑问，”张老师回来啦！吃得好吗？”

　　张杰摇摇头，叹口气，说了句别提了，没多理管理员会怎样想，自行回二楼房间。

　　尽管外头发生那么恐怖的事，蚊虫飞蝇照样来，一开灯便群体扑向灯管。张杰脱下外套，点上蚊香，煽煽星火，香烟袅袅，直冲天花板。接着打开上头的风扇，将烟雾吹散，平时嫌吵杂的老旧风扇，此时却亲切起来。嗡嗡作响的声音，将一晚郁闷恐慌一齐吹散。

　　张杰度过难熬的夜晚，隔天下楼准备出门时，被管理员给抓住聊了好久有关狗蛋家发生的怪事。张杰不得不感慨，真不愧是乡下地方，消息传得比报纸还快。

　　他听着管理员不知道从谁口中得知的消息，越听越离谱。狗蛋妈妈从鱼体内剖出的是一颗眼珠，不是一整颗人头啊！鱼是很普通的鱼，不是食人鱼啊！这传言未免太不靠谱！难怪人说三人成虎，这成语太实在了。

　　张杰总算摆脱管理员的八卦纠缠，前往市集前，特地绕去狗蛋家打声招呼，看看狗蛋的情况。狗蛋早打起精神，整在玩伴面前吹嘘自己看见食人鱼肚里的人头时有多勇敢，一点也不害怕，还敢跟人头对眼相看，形容得好像他真的看到了。

　　张杰啼笑皆非，前去敲下狗蛋的头，让他少说两句，说谎是会下拔舌地狱。

　　狗蛋吐舌头，淘气得很。

　　见状，张杰松了口气，和狗蛋以及其它学生们聊上几句后，便骑单车离开。

　　前往市集会经过桥，远远瞧见一群大人在溪里找东西，哎，正确来说是找尸体，为首的警察大叔，站在溪正中央，挥汗如雨。连村长与村长的儿子、准女婿都下水搜寻。身为村里的年轻人，他应该加入找尸体的行列，张杰单车停在桥上，看着桥下犹豫一会，才下桥试着加入他们。

　　“老师不用啦！这种事我们来做就好，你读书人不适合啦！”

　　张杰被村里的人拒绝，卷好了裤管与袖子，站在溪边，帮忙也不是，不帮忙也不是，尴尬地站在原地。

　　烈阳高照，张杰前进一步，试图偷偷走进溪里帮忙。

　　“找到了！找到了！”

　　有人高喊，引起关注，警察大叔最先动作，往喊话那人走去，所有人纷纷前往。

　　从浊黄水底打捞起的女尸，残破不堪，半边脸都被鱼给吃得见骨，剩下一颗眼球缠着血管掉出眼窝，若不是女尸身上穿着的衣物，恐怕会被溪里的鱼吃得体无完肤。女尸在水中泡得太久，身体浮肿得可怕，根本看不出原本样貌。

　　张杰感觉胃被抓住似地，整个纠结起来，一时间忍不住呕的一声吐了出来。

　　亏他刚才还想要一块打捞尸体，光是看见女尸的惨状就吐了，更别说亲手碰触，恐怕一辈子都会是个阴影。

　　“这不是住在村脚的腊肉大婶吗？”居然有人认得出女尸。

　　“咦！好像是！”

　　突然开始议论纷纷，张杰实在太佩服这群人的精神力，竟然还能围在一块指认尸体。张杰吐得晕头转向，手扶着膝盖，努力撑着身体，不想难看倒下。

　　他感觉他的三魂七魄都快被吐出来了。

　　“听你这么说，我已经有段时间没看到腊肉大婶出门买菜了。她通常没隔几天就会到我家摊位买几斤猪肉回去。”

　　村子小，人就这么多，发生什么事大家都知道。大婶独自一人住在村脚的透天厝，平时很少与人往来，人静话少，又不太跟其它人闲话家常，失踪几天也没人知道。

　　被大家给疏忽了。

　　后来，一伙人到腊肉大婶家敲门，果真没人，几乎肯定了女尸的身份。

　　尸体模样难以辨明，仅能靠着身上穿的衣服判定身份，警察大叔一口咬定女尸肯定是腊肉大婶，对此大家也没什么疑问。张杰却觉得判定得过于草率。整个案件的处理都过于草率，连凶手无从找起、毫无蛛丝马迹，最后直接以投河自杀定案。

　　由于腊肉大婶在村里无依无靠，没人知道她亲戚有谁，好像是有天她就生活在村子里了。村长为她举办一场简单的丧礼，找块墓地将尸体下葬。

　　事情就这么落幕。

　　偶尔三姑六婆八卦提起，说上一两句腊肉大婶孤家寡人的闲话。

　　张杰最常听见的版本：腊肉大婶都这把年纪还没嫁，大概觉得自己活着也没意思，干脆一死了之。

　　活着没意思，好歹也活了好几年了，怎么会突然轻易寻死。张杰觉得这想法荒唐至极，他大概村里唯一不赞同自杀的说法。

　　警察大叔太一言堂，草草了事，应该再多加调查再定案。

　　这事梗在张杰心里很久，最后决定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住在三楼的同事听听，感觉同为知识分子或许多少能理解他的想法。

　　事实证明他错了，他的想法被同事认定为找碴。案子结了，尸体找着，也办了丧礼，好好安葬。事情已了，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应该继续好好生活，不拘泥于过往才对。

　　“难道你想把已安葬的死者给开棺验尸吗？”

　　他当然不这么想！张杰宛如哑巴吃黄连，仔细想想同事的话句句有理，无懈可击。

　　他只是希望当时的大叔能再多加侦察，说不定大婶并不是真的自杀，毕竟谁会去投那么浅的河溪自杀。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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