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他们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但我们母子三人还点着油灯在客房等着。
一进家门,那老寨长便嗅着鼻子,用一种轻蔑的口吻不屑地说:“原来还真是我们白苗的水行尸虫,区区一只未脱过壳的小母尸虫,用的还是入口式,这低劣手段也想害人家满门,不怕蚩尤祖师降罪吗?”
我爹听了后连忙抢上前来,有些激动地问老寨长:“阿叔,你看出我娃儿中这五害的底细了?”
他这样问,是因为在去苗寨的时候,表叔曾告诉他,只要能断定我身上五害的“门”、“行”、“虫”、“时”和“式”,那帮我排除就不成问题!表叔只能断定“行”属水、“式”为入口,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此时老寨长一眼看穿“门”为白苗、“虫”为雌尸虫、“时”为幼这另外三个门道,那就说明已经全部洞悉,拔除五害不成问题了!我爹岂有不激动之理。
老寨长听我爹发问后,还未来得及回答,便听我哥抢着插话道:“就算他看出来又怎样?难道他有胆量来拔?”
这话不但让老寨长非常不高兴,也让我父母大吃一惊!细看我哥,他的样子却很正常,说那话时的表情和声音以及神态都没变。
“你这娃儿口气不小呀,莫非说你也懂这五害之术,道还在我之上?我为什么就没胆量来拔了?”老寨长平时在他们苗寨位高权重,还从没人敢瞧不起他,所以说话也就很不客气。
而我哥还是那幅语气回道:“那你就试试!”
老寨长怒了,但他的怒气只在脸上一闪而逝,不再理会眼前这个狂妄的孩子,先去火坑边拿了一小段正在燃烧的干柴,接着从身上拿出一只小小的牛角号,放在嘴边轻轻吹了起来。
“呜——呜——”
当那低沉而又急促的声音停止后,他左手忽然从宽大的白袍手袖里撒出一把细灰,右手那燃着的干柴跟着挥上,嘴里用苗语急急地念叨着什么。
只见他撒出的细灰瞬间被点燃,在空中形成了一道飘浮的火网。但随即又像有一道什么力量在牵引,把那些原本四散的火网凝聚成一条细细的火绳。随着他吟唱的声音越来越大,那条火绳很快汇集成一团,飘到他的左手上方后,又随着他左手的手势慢慢向我的口鼻伸过来。
这奇异的一幕看得我父母大气也不敢出,他们有的只是激动!
因为他们在火光中,看见我的右鼻孔处钻出了一条小指头大小的绿色虫子,形状和白天我吐出来那些小虫一样,只是个头大了很多。最让他们安慰的是那虫子像是被老寨主控制了,钻出半截身体后就垂着不动,好像是在等着挨那条火绳炙烧。
而我当时的模样也有些搞笑,要不是虫子头上那对让人看着很不舒服的红色眼睛,我父母还以为那是我这小屁孩流出的绿鼻涕呢!
就在老寨主那条细细的火绳快要到达我的鼻下时,一直坐在离我不远处没有动静的哥哥冷哼了一声,向着那火蝇指了一下,屋里顿时无故起了一阵阴风,向着那道火绳猛烈刮去。
当时虽然已近深秋,但我们家地处亚热带,夜间仍旧热得盖不住被子。可那道平地而起的阴风刮来时,我父母却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冷颤!用我爹的话说,他活了近四十年,最冷的开也没感觉那么冷过,因为那种冷是由内而外,从骨子里冷着出来的。
而那风刮向炎火绳后,在老寨主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便把那条火绳卷了倒转回来,“呼啦”一下全部散落在了他的身上。
老寨主顿时就变成了一个火人,一边慌乱如无头苍蝇般地乱窜一边张口大声惨叫。
我父母从那一阵阴冷中回过神来后,我爹忙着摸黑出门去打水,我妈却忙着抓起客房堆放的一堆红薯藤来扑打老寨主……
但我妈手上那些红薯藤不但没能将老寨主身上的火扑灭,还把他给抽了叫得更加响亮,人也给直接被抽了滚倒在地。事后我妈回忆起那一幕时仍后怕不已,因为她说从她抓起那小捆红薯藤起,双手就像被一个人给强行抓着,朝老寨主的身上抽打。
而我爹就更别提了,抬着一盆水刚跨进门,便像中邪似的把那盆水朝自己头上浇去,倒把自己给变成了一个落汤鸡。他说自己其实没有中邪,那样的举动也不是他的本意,在进门的时候,他和我妈一样,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就像被一个人把盆给他举起然后把水弄全部弄泼。
老寨主仍在地上不断痛苦翻滚,身上燃烧的火势丝毫未减,但嘴里的嚎叫却在慢慢减弱,已经像是叫不出声的那种呻吟了。
我父母还在想法子救老寨主,但之前那阵寒风再起,直冻得他们身子怔住不说,连大脑的思维好像也被僵冻住了……
自老寨主的火绳出了意外后,我右鼻孔挂着的那条“绿鼻涕”倏地一下便缩了回去。本来我是坐在那条小板凳上呆望着这一切的,这时忽然就摇晃着站了起来,走向浑身冒着火苗的老寨主。
“十五,回来!”
“别乱动,十五!”
在我父母急促的呼喊声中,我却无所顾忌地走到老寨主身边,抬起小脚笨拙地对着那个“火人”就是一脚……
令我父母惊异的事再度发生:我那一脚踢到老寨主的腰上后,竟把他身上的那一大簇火苗给踢熄了!
我那一直坐在不远处冷眼旁观的哥哥,此时也是神色大变,猛地站起身来指着我,嘴唇动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便瘫软在地昏迷了过去。
我父母身上那种阴冷至极的感觉顿时不见,来不及查看我哥的情况,我爹便赶紧去搀扶哼叫着的老寨主,我妈也连忙去房间里查找看有无什么药膏。
老寨主身上穿的白袍被烧得千疮百孔,头上包的帕子也被烧得黑漆漆的,脸上的长胡须更是和眉毛一起被烧得精光,那本就苍老黝黑的脸颊,此时已经跟火炭一个颜色,只有一双眼睛还在骨碌碌地不停打转。
不地他的意识却非常清醒,被我爹扶起来的时候指着我爹大声问道:“义方,你家撞了厉鬼,为何事先不告诉我?你这是……这是请我来帮忙还是想害死我?”
我爹听得一愣,回想起刚才那些突发的诡异事情,后背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惊恐地应道:“厉鬼?熊老寨主,我没有瞒你呀!我家小斌被张家那小鬼上过身的事,我不是和你讲了吗?只是这久,他都很正常,没想到……”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心疼地看了倒在地上人事不醒的我哥,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妈在房里只找到半小盒清凉油,拿出来时正听到我爹的话,眼泪马上就流了出来,想要上前扶我哥,却又实在不敢。
“那小鬼能成什么气候?刚才来破我解四害的,分明是一个瞎了一只眼的老鬼,左脸还有一块红色的疤痕。要不是撞上这老鬼,难道我熊金辉如此不济!”老寨主却说不是张礼光在捣乱。
我自能讲话起,平时就很少言语,特别是在大人讲话时更不会打岔!但在老寨主说完后,我却立即插嘴应道:“不是礼光哥哥,我看见了,刚才是‘萝卜花’爷爷在我家,拿火烧这个老爷爷后,又抓妈妈的手打他,还用水来泼我爹!”
我的话音刚落,客房那盏豆大的油灯忽然熄灭,连火坑里本来燃得很旺正烧着水的火苗,也跟着闪了一下暗下去,只有惨白的月光从窗户那照射进来……
“老熊,这次算你命大!再管鹿家闲事,让你来跟我做伴游荡。”一道声音在我家墙角响起,语毕的时候声音却已飘荡到了窗户边。
那凭空而来的声音非常难听,直如一个破钵掉地的响声一般,听在耳朵里让人很不舒服。
我妈听到那阵声音响起的时候,轻声惊叫了一声便吓晕了靠在我爹的身上。我爹虽然没晕,却也是心跳得自己都能听见……
那个声音他们熟悉,正是我嘴里的“萝卜花”爷爷,让他们如此的失态,是因为当时这萝卜花爷爷死了一年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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