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中旬,月光很是明亮,彭先生目力是极好的,自然是看得清楚十七奶奶手里的东西。
见了此物,彭先生从房上翻身而下,稳稳落地,离得十七奶奶近了,对着她掌心的两枚石符端详了片刻说:“这东西……好新鲜!”彭先生的意思不是说他没见过这个东西,觉得“新鲜”,而是指这两枚石符上的血迹还未变色,应当是从活物身上抠下来没多久。
这让彭先生多少觉得有点诧异,于是又问:“大仙您这东西打哪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呢?”
胡十七面色阴沉了下来:“我胡家在昌图府,还算是有些根底,今日叫一个妖人暗算,折了我家两条根苗。这东西您在八面城弄走过一个,在羔羊湖弄走过一个,所以我来问问,道长您对这物件知道多少。”
彭先生心中暗惊,这胡十七也是好了不得。她这个地仙家,当真是家大业大,子子孙孙遍布了昌图府各地,消息灵通。莫说是鬼家门的一举一动,只怕是从昌图府城,到所辖四县一散州以及许许多多乡镇,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这位大仙的耳目!
不过这样想来彭先生更是心惊。这狐仙能打听到自己的一举一动,却是寻不到这石符的来源吗?到底是人造的东西,何人施法却是胡十七都弄不清楚,那这石符背后的门道,可就说得上是有些玄乎了。
彭先生叹了口气:“十七奶奶您高看在下了,我们也为这事情发愁,这个东西如说是了解,我绝不比您多知道多少。不若您把您见得事情与我详细说了,我看看能不能听出来一点什么。”
十七奶奶放下手,点点头:“也好,毕竟是道长您与这邪物打交道比较多,许是能听出个什么眉目。四日前我家仙阁两个弟子出门,想要寻一句话回来好炼化人身,可是一出去就断了音信。直到昨日早上,山里头别的弟子出去玩耍的时候撞见了那走失的两个弟子,额头都被嵌了这邪物,已经是没得救了。”
彭先生摇摇头,心想着这十七奶奶是动了真火。自古以来,胡黄常白灰五门仙家,最是护短。打杀了一个有灵气的后辈,那就是在断这一脉的仙路!这可以算得上是不共戴天的死愁,必然是要寻回来的。故而民间才有好多仙家寻仇的传说。好比胡传文是这一般,那么这两个倒霉的小狐狸也一定要是这一般。
人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仙家们不这么看。他们讲究的就是一个“仇在心头,宁不修行”,必然是要从早到晚,没日没夜的这折磨对方,直到了结了这一段恩怨。现在十七奶奶家里折了两根仙苗,必然已经是死死狠在心里。
没管彭先生脸色异样,十七奶奶接着说:“好在我家那两个出去玩耍的后辈也是有两分功夫的,生擒了这两个已经妖不像妖、鬼不像鬼的小狐狸,带回来我看,倒是多了一样以前不会的神通,能把身上的毛像是钢针一样甩出来,入肉便是一道血口子。我本是舍不得的,但是它们魂魄已经离散了,不过是变成了寻常野兽一样的肉身,这才狠狠心打杀了,取了两枚石符前来寻道长。”
彭先生这边挠了挠下巴:“这东西我接触过两回,都是把妖物、鬼物变化成了与寻常不同的样子,全都没有了灵智,都是异常凶残。这石符的主人所图是什么我也不清楚,他在暗,咱们在明,很是难办。不过我今日倒是遇上了一个人,可能知道这石符的来历。”
“哦?这倒是有趣。”十七奶奶也是学着彭先生的样子搔着下巴。“以彭先生的身手,却是没能留下这人吗?说来听听。”
“那人是个和尚,上半身皮肉里烙满了这种石符,少说也是有八十枚开外,十分可怖。这人蛮力十足,打断了腿脚,自己接驳上,还能行走自如。却是用得纯正的佛家法术,是个云游的苦行僧人。”彭先生三言两语,将白日里那和尚的事情说了一遍。
十七奶奶心下诧异:“彭先生可知这和尚现在何处?”
“我也不知道,”彭先生说,“他逃命的手段很是纯熟,我们三人眼睛睁得开时,他早已跃过院墙跑了。十七奶奶您耳目众多,又颇为隐蔽,可以寻找一下。”说着,又讲这僧人外貌体型一一描述给了胡十七听,又把这僧人上门寻事的说辞告与了。
胡十七听完,说:“道长,这事情非同小可。今日是我胡家两条仙苗被人斩断,若是不制止,说不得要闹出更大的乱子。这人冒着得罪这么多仙家的风险却还是要行事,定然是有更大的图谋。这个和尚我会寻找,也会通知昌图府远近的各路仙家代为监视,也请彭先生您多多留心。见了什么事情,找月月那丫头的报马便是能向我传话。”
这是好事,彭先生自然也点头称是,一人一妖便算是在口头上定下了这么个约定。
正事讲完了,胡十七便又是做出了一副媚态:“彭先生,您欠我一回。”
彭先生一愣:“仙家您开玩笑了,在下什么时候欠过您?”
十七奶奶伸手一指正堂大殿前倒着的郎云书,笑道:“我本与这书生是有一夜夫妻恩义的,奈何被你这老厌物给搅黄了,不是您欠我的吗?”
彭先生也是苦笑了一下:“‘老厌物’这是救人一命,也是为大仙您未来的修行考虑。”
雄鸡报晓,天光转明。郎云书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只觉得脖颈和后腰都有些酸痛。再搭眼一看,自己正躺在炕梢,炕头那边是虎子的被褥,打散了堆在一边,却是没见虎子的人影。
郎云书还是觉得昨日里那个梦太真切了,自己从未做过如此真实的梦呢。读着读着书,听见厨房有响动,而后和彭虎去看,却被一个女子拉去赏月……这么奇异的事情怎能是真实的呢?必然是梦吧。
他这边起了床,整理好衣物,推门而出,见院里头虎子正和李林塘比划着,彭先生站在一旁观看。交手的两人都是赤手空拳,虎子一招一式净是猛攻的架势,却是被李林塘拦得进退无路。哪怕是郎云书这个外行也看得明白了,虎子绝不是李林塘的对手。
打着打着虎子就是急躁了,立足未稳,被李林塘抓住了一个空挡,一双蒲扇大的手掌便是扣在了虎子的肩头。李林塘微微一提,再一扬手使了个劲力出去,把虎子丢出了老远,在地上滚了两圈才是停下。
中了这一招的虎子看起来狼狈,实际上却是没受伤害。李林塘用的是柔劲,是为了将对手推远,而非是杀伤。
虎子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站了起来:“不来了不来了,师叔你拳脚功夫太厉害,我来不了。”
“怎么样?”李林塘搭理虎子,却是向着彭先生发问,“师兄你还满意吗?”
彭先生点点头,笑道:“说到底,外加功夫还是林塘你更在行啊,虎子在你手底下没学多少时日,已经是有模有样了。不过虎子到底是术门传人,继承不了你的衣钵,你还是要找一个弟子才是正事。”
“这些都不急……”李林塘拍拍手,在这件事上打了个哈哈。而后他转头望向虎子的房门:“哟,秀才醒了啊!”
郎云书这才走上来见礼。
“秀才以后有什么打算?”彭先生问,“你在我们这里住这其实算不得长久之计。我们能跟你非亲非故,供你一日三餐虽然不是难事,但你也应该有一个自己的营生。”
郎云书被彭先生点这一两句,也是有点脸红。他心里明白彭先生并不是嫌弃他吃白食,不过是非亲非故,据住在别人家里,又是拿不出房钱的,多少有些不便。更何况自己堂堂一个五尺男儿,手脚健全,寄人篱下也是十分不堪的,他自己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彭先生,”郎云书对着彭先生深施一礼,“小生本是将银钱做了盘缠前来寻亲,而今身无长物能得几位收留一夜,已经是感激不尽,不敢再妄求其他。小生愿意承担着太阳寺内一应的杂活,但求有一个安身之所,来日取得功名,定不忘几位恩德。”
“哎……哪里的话。”彭先生笑着摆了摆手,“都是江湖落魄子,谁人没有‘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时候,我这儿徒心善,他都做主收留了,我就没有再往外赶的道理。不过这里的杂务怕是你做不来的,我给你指一条生计,不辱没你斯文的,不知你可愿往?”
郎云书一挺惊喜交加,心道这真是遇见了贵人。前一日还饥寒交迫,这一日便是有人指点生计了吗?于是他赶紧深打一礼:“但请彭先生指点。”
彭先生扶起郎云书,说:“听我家儿徒讲,你是个有风骨的,所以我帮你这一次。我有个常去听戏认识的戏友,与我是忘年交。他本人已经是年过花甲,教起书来力不从心。但是昌图府就这么一个大私塾,他又不忍心孩子们无处读书,所以还在执尺。不若我给你写封信引荐,你去聘那私塾先生,一边读书一边教书,等下一科科举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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