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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万家镇轶事 杨耀峰 14317 2021-03-29 18:24

  高僧

  几年前,石磊辞了职,他并没有马上回家,而是到终南山旅游去了。他在那里认识了一位高僧。通过与高僧的接触,石磊对整个世界的看法发生了改变。以前,石磊把世界上的一切都看成了真实的存在,当成了亘古不变的东西。现在,石磊认为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假象,人们都在假象里昏头昏脑、饶有兴趣地活着,自以为掌握了生活的真谛,自以为找到了人生最大的乐趣,自以为是天下最高的智慧物种,可以君临一切,但实际上与地上到处乱跑的蚂蚁没有两样。包括对写小说,石磊也没有了兴趣,回过头看以前那些写在纸上的文字,会觉得是一件十分可笑的事。生活本身有乐趣吗?生活本身有什么意义吗?一切都是外加的。小说也是如此,小说家们在作品里煞费苦心地告诫人们应当怎样生活,不应当怎样生活,应当怎样处世,不应当怎样处世,应当怎样挣钱……那都是毫无意义的。小说家们喋喋不休地说,生活是真实的,但艺术比生活更真实、更典型。有时候艺术甚至超出了生活的真实。这都是骗人的,其实生活是虚假的。艺术更是虚假得不可收拾。小说只是小说家大脑里的世界,它们离真正的真实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而没有得到智慧的人是永远也得不到真实的世界的。这个虚假的世界已经存在了几千年了,人们都在虚假中生活,都把外在的表象当成了生活的真实,以至于以讹传讹、糊里糊涂地生活了几千年,看样子还得继续生活下去。这就是石磊的出世思想,但石磊无法向人们讲述自己的思想。

  终南山的主持是一位神秘的人物,也是这座大山的一个神话传说;同时他又是一个平和的人物,没有架子,说话幽默、风趣,富有魅力。主持与现在的出家人一样,但又不一样,他头发已经长长了,却没有剃;上身穿着一件圆领T恤衫,下身是一件亚麻色料子裤,脚上是一双真皮网眼凉鞋。主持的腰里别着一个手机,不时地要接听电话,接听电话时会不时地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他的脸子白白净净,一双目光明亮而又犀利。他有一个最大的嗜好,那就是吸烟、喝茶。主持讲经说法时旁边总有一个人给他的宜兴茶壶里续水。他喝的茶大都是极品茶,吸的烟也都是价格不菲的好烟,讲话滔滔不绝,如江河泻地,一往无前。主持讲经说法时旁边总是有人在记录,却总是记不全,因为他讲得太快了。他的脑子反应太快了,一般人是跟不上的。他讲经说法时总是要随口说出几句偈语的。他的偈语有弟子已经记了许多。主持不让将他的偈语向外流传,可弟子们却没有听他的话,把他的偈子印出来传了出去。主持的偈语刚毅中透着一种平淡,浓烈中折射出一种随和。比如主持的这几首偈语就在弟子们中间流传广泛:

  其一

  人生难糊涂,

  聪明误大事。

  息心忘掉虑,

  你才就是你。

  其二

  人在忙中死,

  叶随秋风落。

  人生不看破,

  生死度如何。

  其三

  八风任其起,

  无我有何惧?

  眼界不空旷,

  地狱就无限。

  提起一正念,

  其他皆弃完。

  往事不回头,

  烦恼就可除。

  不见是真见,

  无记心牢记。

  听人说,主持的文化程度并不高,初中毕业,可主持却已经开悟,对大千世界、人生万物、前世后世、因果报应,了然于胸。众弟子对主持很是崇拜。石磊从弟子们的目光里完全可以感觉到这一点。石磊听人说,学佛就要虔诚,要把自己的一切都忘记,而且要坚决地相信师父,“小疑出大患”。石磊心里却在嘀咕:“科学就是在怀疑中间前进的呀。”但是石磊却没有说出来,他把自己的好多想法都装在心底里,不轻易让它流露出来。

  在主持身上有许多神秘莫测的东西。其一,主持不管讲多长时间的佛经,声音刚劲宏亮,从不沙哑,有时候一夜不休息地讲,到了天明还精神抖擞,倒是坐在主持旁边的一个僧人却疲惫不堪,睡意连连。于是寺庙里的和尚说,主持把自己的困倦转移到别人身上去了,而又把别人的精神转移到自己的身上了,来了一个换位。所以人们看到的是一个相反的形象。其二,主持讲经时一个晚上喝了两暖瓶水,却不小解,可旁边的一个小和尚却隔上几十分钟就跑出去小便,而小和尚并没有喝茶。石磊对这些神奇的事情总是将信将疑。但石磊在听了主持的几次讲经说法后,却也对主持有点肃然起敬了。

  石磊认识的高僧对他这样说:“……从何说起呢?从有没有说起吧!本元真心恒有,真如妙明恒有,圣凡等一恒有,法身本佛恒有;是非长短无有,人我爱憎无有,对错曲直无有,上下来去无有。从无始生死以来,自然形成的颠倒,所以才流转生死,迷失佛性。再来一次颠倒吧!眼听声相来去,声相是何样子;耳观万千色相怎样变幻;鼻来分别万法有无起灭;舌来触冷热病痛觉得什么;身来尝一尝菜食诸味,甘苦怎样;意来闻一闻香来在哪个世界;上述所说根尘对相皆无缘识。识转则六种般若智慧生,留下舍内一灵明。得般若大智相助,此时你不成佛更待何时呢!度我佛住世不灭(我佛者,法身本佛、人人有之),心光不息。大众居士,努力努力!加油加油!谈古论今,说圣道凡,笔下生华,摇舌鼓唇,皆是非生处。穷世间之玄谈如一毛投太虚,尽世间之机关如一滴落巨海。巧说千丈不如拙行一寸。放下吧!好轻松自在。如果大众居士明白这个理,何须佛度众生!来个众生度佛住世不灭度,实为之盼。上述乃愧僧愚见,望大众居士指正。观之舍之,不要记着。如法一字(法有三点水,已离变成去。去垢后则无去),三宝净水洗去三毒尘垢,无可洗时白净法恒有。祝有缘人早成道果。作四生之导师,担负如来家务,开正法眼藏,大乘常住。

  所以在这个颠倒的世界里,我们也只能来个颠倒才是唯一的正道。”

  但石磊还得入世。他得在假象里与众生一起寻找小镇的历史与传说。他相信,在小镇的现实生活中肯定蕴藏着历史的某些蛛丝马迹,因为现实是历史的继续,历史是现实的历史。就是那起发生在许也青身上惨绝人寰的事件,它也有一定的历史渊源,可这历史渊源在什么地方呢?

  主持并没有与石磊进行过详细的谈话,但却对他的心理摸得很透。石磊有什么念头,他似乎也了然于胸。石磊问他以后在事业上有什么发展,想从他那里得到指点。主持却说:“凡事顺其自然,不要强求。不要执著,以平常心对待一切事情,当你想做一件事时,不要尽想这件事做成了多么好多么好,对自己有何益处。你只管去做就是了。如果你过分地在意其事,你可能不会成功,也可能事倍功半。而如果你不在意某件事的话,你可能会获得更大的成功。”主持停了一下又说,“佛家没有分别心,也没有事非成败、善恶美丑等。我谈的已超出了佛家的范围,因为你还在凡尘间。如果对弟子们,我不会这样说的,在佛家眼里,世间的一切事物都是空的,没有永恒的东西,所以执著于一件事上是十分愚蠢的。”主持给石磊这样说了后,就要他下山去。

  石磊觉得他不虚此行,就下山了。

  石磊

  石磊等了几天,不见薛老醋来找他。等不及了就去了万南村,薛老醋告诉他,他坐车去了县城,也找到了县法院的申告厅,结果发现魏食其也在那里,魏食其问他要干什么。他怎么能说呢?就又转身回来了。薛老醋沮丧地说:“老石,算了不告了。我告不倒魏食其。”石磊没有生气,他坐下,耐心地对薛老醋说:“你不告也可以,那是你的自由,与我没有任何关系。可我还是要告诉你,魏食其自从骗去了你的配方后,这些年他的企业资产大概已经达到四五百万元。可你得到了什么?你本当也可以得到一大部分资产的,可你却没有。这是不公平的。不光对你不公平,对整个社会也不公平。而且如果这种行为得不到纠正,会造成极坏的影响与后遗症:人们都会学着魏食其的样子去骗人哄人。那样的话,我们的社会还有什么希望呢?”

  薛老醋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又说话了:“老石,我听你的话,明天再去法院投诉状。不过,你得带上我,可以吗?”

  但是秦娥却不同意起诉魏食其。秦娥来到石磊的写作之屋,对石磊说:“我已经向你说过了,你得放过魏食其。”

  石磊说:“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秦娥说:“只要我在万家镇当一天书记,你就不能起诉魏食其。”

  秦娥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看着石磊,石磊也看着秦娥。秦娥发现石磊的眼角里拧着一股她非常熟悉的倔强,而石磊发现秦娥的目光里有一种深深的忧郁与哀伤。石磊的心里打了一个颤:她多么像多年前他所认识的一个人呀!可是她却叫秦娥。难道世界上竟有这样相像的人吗?

  石磊说:“你认识一个叫许也青的姑娘吗?”

  秦娥脸上的笑容忽然僵住了,她的嘴唇哆嗦了一下,急慌慌地说:“你说什么?我不认识这个人。”说完就转过了目光。

  石磊叹了一口气。

  秦娥的神情镇静下来了,她说:“你认识这个姑娘?”

  石磊忽然苦笑了一下,说:“认识,我与她是高中同学,可后来她却遭了横祸,唉……我只是随便问问……”

  秦娥“哦”了一声,转过了目光,半晌却又直直地逼视着石磊的目光:“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动员薛老醋去县上告魏食其呢?为什么一定要动摇我的税收基础呢?”

  石磊说:“是你的税收基础重要,还是社会的公平与正义重要?”

  秦娥忽然大声地说:“我不许你告魏食其,听下了没有?!”

  石磊望着秦娥,他觉得这个女人有点歇斯底里了。

  秦娥的眼圈子忽然红了,石磊有点发慌。

  十多年前,石磊高中毕业考中了一所大学。过了四年,他被分配到省东一家钢厂工作。可他只干了不到一年就辞职回到了家乡所在的县城。他没有再参加工作,而是去社会上谋生,当商店营业员,在医院办公室工作,再后来他就在社会上闯荡了。给人写报告文学,帮人写论文,写诉状,写墓碑,写法律答辩文书。他原先学的是工科,可后来又自学了法律。在他闯荡的这些年里,有好多人给他介绍对象,可石磊一概谢绝了。他的心里只有高中时的一个姑娘,但是他却找不到她,也不知她去了什么地方。石磊觉得自己现在怀念她的最好的方式,就是帮她查出残酷迫害她的歹徒,所以他来到了万家镇,干起了现在的工作。但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查出那个歹徒,万家镇复杂的社会问题让他感到力不从心。

  秦娥说:“魏食其找了县委书记路天时,他在省城的一位亲戚也给路天时打了电话,这位亲戚在省政府发改委工作,挺有实权的,听说可以批资金,路天时让我告诉你,不要告魏食其什么状了。我这是向你传达路天时的指示。”

  石磊说:“秦书记,我知道这不是你的真心,你这样干是违心的。可我不明白你明明是违心的,为什么还要这样干呢?”

  秦娥说:“如果你在我这个位置上,你还会这样劝说我吗?”

  石磊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有点像双面人。”

  秦娥一下子脸色铁青,目光发直,雷击了一样,呆愣愣地站在那里半天没有动。

  石磊大吃一惊:“秦书记,你怎么了?”他赶紧捉起暖壶给秦娥倒水。

  秦娥摇摇头:“我没事儿,可能是晚上熬夜时间太长了。”说着走了出去。

  石磊赶出来站在门口看着远去的秦娥的背影,他觉得这个女人的背影与许也青一模一样。他不明白世界上会有这样相像的背影。

  第二天,薛老醋在朦胧的晨光里来到写作之屋,石磊对他说:“先放一放吧。”

  薛老醋愣愣地看了一眼石磊,没有说什么,慢慢地转身回去了。

  石磊在清晨的熹微的光线里看到薛老醋佝偻的身影时,忽然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巴掌。

  董蓄

  董蓄来了,石磊与董蓄相约在鲍家河水库的树林里像地下工作者一样谈了整整一个下午的话。鲍家河在万家镇的西南方向,石磊在小时候放了学后常常在这里挖药,柴胡、远志、防风、生地,挖了择净卖给药店,挣几个小钱。鲍家河水库是石磊的父亲一辈在三十多年前修下的,现在水库有半库清水,里面有鱼,水面上有腾飞的水鸟,那是一种叫作水鸭子的鸟儿。它们在水面上成群地飞着,“呱呱”地叫着,然后又降落在上游水面的地方。董蓄向石磊详细地说了贷款的过程,又让他看了贷款的手续。石磊看着贷款申请书,上面的担保单位是镇机械厂,但细看却是把原先的涂抹了新添上去的,下面被涂抹的痕迹还可以看得清楚。石磊抬起头看着董蓄,董蓄也看着他。董蓄说:“你也看出了这里面担保的问题。我实话告诉你,原先的担保不是单位,是一个人。”石磊说:“是什么人?”董蓄说:“是原万家镇的党委书记、现任千乔县副县长的米志高。”石磊奇怪了,说:“贷款手续在什么地方保管着?”董蓄说:“在镇基金会保管着。你想问是何人把担保人涂改了,对吧?”石磊点了点头。董蓄叹了一口气,说:“我到现在弄不明白是何人把担保书涂改了的。当我有一天翻开看时,禁不住吃了一惊。可我桌子抽屉的锁子却完好无损。”石磊看着董蓄,一丝不快从心底里似泉水一样咕嘟嘟地涌现出来。

  董蓄又叹了一口气,折了一根树枝在水里搅动着,眉头皱得紧紧的,脸上的肌肉如同风干了的苹果,从眼角向外成放射状抽搐出一个个细细的皱纹,像水里的涟漪一样。董蓄痛苦地说:“石磊,我知道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谁叫我管着基金会的账务呢?谁叫我是会长呢?可我确实没有涂改呀!我怎么能做出把自己的手脚捆绑住的傻事情呢?我不至于连轻重也不懂呀!”

  石磊眼睛望着鲍家河水库的水面,若有所思地说:“你能确定在金岭市的酒店就是许子平的吗?”

  董蓄说:“我曾经在下面偷偷地调查过,也到金岭市的工商局查过,但注册人不是,而是一个叫曲金河的卜镇人。这个曲金河是许二亮的一个亲弟弟,自小送给别人,长大后因为许家在全市有了势力,这个当农民的曲金河就找上门来认亲,从此与他的亲兄弟拉上了关系。”

  石磊在本子上记下了,又问了许子平在金岭市酒店的详细地址。

  董蓄看着石磊,试探地问:“你能代理这起案件吗?”

  石磊说:“可以,但你必须当证人。”

  董蓄说:“我不出面行吗?”

  石磊说:“不行。”

  董蓄说:“石磊,我现在担心的是,听说这个许子平在县城与黑社会势力来往密切,我是怕万一出什么问题,我可是有老婆孩子呢,还有一个八十岁的老母呢。”

  石磊说:“那你就像李逵一样,回去拿上一把刀,把你娘背到你的山寨里去。”

  董蓄说:“李逵的娘在大山里被老虎吃了呀!”

  石磊笑说:“那你可以借机把老虎杀个精光呀!”

  董蓄咧开嘴想笑,可是却没有笑得出来。

  库坝上开来了几辆高级小轿车,从车里下来了几个手拿鱼竿的垂钓者。他们是从金岭市和千乔县来的官员和大亨,男男女女五六个,男的一律都是当年毛泽东下乡时的打扮,雪白的衫衣扎在裤子里,孕妇一样挺着饱满膨胀的大肚子;女的则都穿着超短裙,裸露着雪白的大腿与圆圆的肚脐眼,而且都很年轻漂亮,看样子不像是他们的家室。她们在坝坡上行走时小鹿一样蹦蹦跳跳,脚步就像装了弹簧一样轻快。董蓄忽然对石磊说:“石磊,许子平来了,你看就是正在往下走的大胖子。”

  石磊看着他们从上面下到水边去,坐在水边嘻嘻哈哈地钓起了鱼,就与董蓄一起回去了。

  当天晚上,石磊在自己的屋里熬了一个通宵,写成了诉状。天明后当石磊走出写作之屋时,隔壁的白三宝对他说:“老石你昨晚上熬了一个晚上呀!我半夜起床小便发现你屋里的灯还亮着。哎,昨晚上给谁写的诉状呀?”石磊打了一个哈欠,漫不经心地说:“难道我一天光写状子呀!我难道就不能写写小说之类的东西么?”白三宝却转过了话题说:“老石,我听说火补天王从省城回来了。”石磊说:“他去省城干什么?他不是在万家镇住着么。我上次还与他在一起打过牌来的。”白三宝说:“老石你可能不知道,住在万家镇的是熊火炎,是火补天王熊厚火的儿子。熊厚火在西京城里住着呢。他是秦书记请回来的贵客。”石磊惊讶地说:“秦书记请他回来干什么?”白三宝看看左右没有人,悄声地说:“你可能不知道,秦书记这次是奉了县委书记路天时的旨意来的,要把万家镇的落后面貌彻底改观。所以她分析了形势后,就坐车子跑了一趟省城,把在那里定居多年的熊厚火请了回来,要他在镇上投资建厂呢。”石磊说:“这是好事呀!”白三宝摇摇头:“这熊厚火不是一般的人,他是一个奸滑狡诈之人,二十多年前他之所以离开了万家镇,并不是当地不能容他,而是他这人偷税漏税,与地方政府分庭抗礼,所以地方的公安机关把他拘留了几天,后来他出狱后就愤而离开了千乔县,把自己的二百万元资金投在省城的一家郊区里,在那里落了户。”石磊说:“秦书记有办法让他投资吗?”白三宝担心地说:“我想不一定能谈成。这人不地道,与他做生意纯粹是与虎谋皮。”

  白三宝的消息这样灵通,真让石磊对他有点刮目相看了。

  董蓄来了,石磊把写好的诉状交给了他。董蓄坐在写作之屋翻看了起来。半晌,董蓄抬起了目光,用钦佩的目光看着石磊,说:“老石同志,谢谢你!我没有想到你的文笔这么好,对法律这么熟悉。你一定学的法律专业。对不对?”

  石磊说:“如果你没有意见,可以向县法院递交了。”

  董蓄说:“我得向秦书记汇报一下。另外,给你的费用是多少钱呢?”

  石磊说:“我写一份诉状的费用是三到五百元。”

  董蓄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三百元交给石磊:“付你三百元吧。”

  开布店的柳师

  董蓄走后,石磊出了写作之屋,顺着街道向东走去,在东边不远处又向北拐去,约摸走了不到二百米,他来到了万家镇三叉路口,这里是眉林公路与省道西宝公路的交会点,往东不远处是万家高中。石磊一走到这里,脑海里就浮现出十几年前的那一幕幕情景。当年上高中时,时光是多么的美好啊!他一天到晚盼的就是晚上下自习后的时间。在这点时间里,他可以与他相爱的许也青在一起走走,或者在校园里转转,或者在校园外面的杨树林里站住说一会儿话。他住在校外,他动员许也青也住到校外农户家里去,许也青却不同意。后来许也青出事了,从此她再也不与他说话了。他找过她多次,可她再也不理他了。这情形令石磊万分悲伤。

  但石磊是倔强的,许也青越是不理他,他越是要帮她。他私下里进行了暗访,循着一条路线查访下去,可是直到到他考中大学,他也没有查出一点眉目。

  三岔路口有一家卖白布的小店,小店的老板是一个看上去面相和善的中年人,总是坐在店前面的遮阳棚下笑眯眯地看人。石磊走过去向他递了一支烟,坐下与他拉起话来。他问老板的生意可好。面相和善的中年人笑眯眯地说没有多少生意,也只是在这里图有事干,不图别的啥,他笑说:“要发家挣大钱在这里是不行的。在这里每天最大的收获就是能看到许多过往的大小汽车。”石磊笑说:“不想挣钱的人说不定会挣下钱,一心想挣钱的人并不一定能挣下钱。”面色和善的中年人笑了:“这话说得好,我爱听,也符合实情。哎,看你面生得很,刚来万家镇吗?”石磊说他刚来,在这里开了一间小店,替人写点东西谋生,也是挣不下钱的生意,只能是混日子罢了。石磊就从这里说起了话,却又十分自然地说到十几年前的那起强奸案,石磊问中年人那案子可否破了。中年人气哼哼地说:“把鬼能破了!到现在连歹徒的毛也没有摸到。也不知公安上是干啥吃的!”中年人忽然警觉地说:“哎,你问这事干什么?”石磊说:“我刚来这里,在街道里行走,听人们说起这件事,就想问一下。哎,老板,你知道这事情的来龙去脉吗?”中年人忽然就生气了:“我怎么能知道来龙去脉?我又不是强奸犯,真是的。”石磊不好意思地笑了:“大叔,我不是这意思。我是想问一下你这方面的情况。”面色和善的中年人放缓了口气,说:“这事情没有指望破了,时间太久了。当年那个遭罪的姑娘也不知现在干什么去了。唉,真是世事难料啊!”石磊说:“你难道就从没有听说过有人议论这事儿吗?”中年人看了一眼石磊,说:“当然听过,有人说当年的歹徒是一个大个子,大块头,肚腹上有一块黑痣;还有人说歹徒是当年在基金会存款的一个农民,他的存款从基金会取不出来,而许也青的父亲在基金会贷了一百五十万元不还,他怀恨在心,就在一天晚上把他的女儿糟蹋了;还有人说,那个歹徒现在还在万家镇,许也青出事后他出去躲了一下,时间不久就又回来了,他以为只有在万家镇才是最安全的,有道是灯下黑啊!”

  石磊这时候却落下泪来。他给老板散了一支烟,打燃打火机点燃,说:“大叔,不瞒你说,当年那个遭遇到歹徒袭击的姑娘就是我的女朋友,可自从她出事后,她就再也不理我了,可我却忘不了她,我没有她生活不下去。所以我在后来总是想千方百计帮她破案,可就是破不了。现在我又来了,我想请大叔一定帮我一下,如果能把歹徒绳之以法,我一定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面色和善的老板惊讶了,呆愣愣地望着石磊,半晌才说:“啊呀呀,你真是有侠肝义胆啊!现在社会上这样的人少啊!好吧,我如果知道情况,一定会帮你的。不过小伙子,这事儿你一定不要给别人乱说,乱说会引出事来的。现在社会乱得很,什么事情都会出现的,不管是什么事还是小心为好。”

  石磊说他会注意的。

  从此,石磊一有时间就去卖白布的老板那里坐一下,老板姓柳,石磊叫他柳师。有一天晚上,柳师向他讲起了黄虎的故事,这个故事令石磊惊骇万分……

  柳师讲述的黄虎的故事之一

  夜已经很深了,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息。在东村二楞子家“搬砖头”(打麻将)的黄虎输光了身上带的所有的钱,不情愿地走出了这个在窗户上蒙有旧塑料纸的破旧的院子。身后传来了赌徒们的嘲笑声:“要不把老婆押上也可以赌么。”黄虎没有理会他们,“扑塌扑塌”地走出村巷,来到前边不远处的省道公路上。有点凛冽的三月的夜风袭来,在他的身前身后“呜呜”地打着旋儿、撒着欢儿狗嘴一样往他的衣服里拱,黄虎打了一个寒噤,被烟雾熏得发胀发闷的脑子有了一丝清醒。“倒霉得很哩,喝凉水也塞牙缝哩,想吃狗肉连狗铁绳也丢了。”他在内心里嘟嘟囔囔地说。半个晚上把二亩地的玉米钱输了溜球光,总共是五百五十元啊。可是现在那些钱全都进了人家的腰包,大多数进了孙二楞子的腰包。这个狗日的,牌运总是那么好。好像牌也会舔沟子似的。他脚步踯躅地向前走着,在心里寻思着回家该怎么向老婆蔡桂花交待。老婆一直反对他耍钱,有时候他耍钱回家晚了,在外面敲门,可老婆就是不开门,他记得自己曾经被老婆在门外关了不下十次。还有几次,他正在与人打牌,老婆寻了来,竟将一口口粘痰吐在他脸上。还有好多次,老婆为了反对他打牌,给他停了火,不做饭给他吃。但是他总有办法活下去,也总有办法把碰到的困难克服了。比如老婆不让进门,他可以睡在门道里,也可以睡在屋外的柴房里或者羊圈里,不给吃饭他可以到村上那几个赌友家里吃白饭。他常常想,自己的生存能力真是世上少有,老婆制不了他的。但输钱总也不是个办法,须知这些钱是他偷偷地从家里取出来的,老婆并不知道。现在没有钱了,要是老婆知道了对他来说毕竟不是好事。他低着头顺着西宝公路向家里走去,在脑子里寻思着今晚应该到什么地方去睡觉。

  他高一脚低一脚地“扑塌”着,任冷嗖嗖的夜风在他耳边浅吟低唱,前边不远处喧嚣了一天的小镇现在如同岛屿一样沉入了夜的深水中看不清样子,又宛如一个恍惚的黑乎乎的梦境正在向梦的深处走去。而白天好多时候,他常常在镇街上行走,与一些认识的不认识的人聊天,说些天上地下中国外国的事儿打发日子。在镇街上,他看到世上的富人现在是越来越多,他们花钱时大度潇洒的样子让他心里发疼,也让他万分嫉妒。可是他却无论如何也富不起来,他外出打工,在镇街上卖吃食,当搬运工,给人押车运送干辣椒,赌博,种苹果树,种辣椒,可总是富不起来,一年挣多少钱花多少钱,有时候还打赤字。于是,他渴盼着有朝一日也能当上一个在小镇上让人眼羡的富翁,过过富人的生活。一天,他从一个摆卦摊子的假道士跟前走过,假道士喊住他,说给他算一卦,他平时不信算卦什么的,可是那天他却鬼使神差地停住了脚步,让那人给他算卦。那个穿着一身黑衣服、头戴黑色方巾的假道士把他盯住看了半天,又问了他几个问题,忽然就“啊”地叫了一声:“哎呀天王爷,你老哥明年可要发大财了呀!”他听了哈哈一声笑:“财在什么地方呀?”假道士把他的那颗干干的脑袋摇了摇,说:“此乃天机,不可随便泄露。”他又问什么时候发财,假道士这次掐着指头细细地看了半天才说:“半年之内吧。”他听得高兴,竟大方地从衣兜里掏出五元钱递了过去。这是去年十月份发生的事。现在他忽然想起了这事儿,心里对假道士很是生气,直骂他是骗子,把他的五元钱骗了去。

  从耍钱的地方到他家大约有五百米,公路在他家那个地方要拐一个弯儿,向南折去然后又向西直接过去,他闭着眼也能走到家。他知道那个转弯处有一条三四米深、十多米宽的壕沟,翻过壕沟就是他的家。大概是公路在转弯处拐得太大了,有好几次,他发现一些大小车辆摔倒在壕沟里四蹄朝天,就像被捆了四蹄仰在地上等待宰杀的牲畜,车上拉运的东西滚落了满地,驾驶室里有斑斑点点的血液……从驾驶室里爬出来的脸上头上身上带着道道伤痕的司机,请求村民帮忙把车上的东西拾拢在一起,等吊车把车子吊起放好后再装上去,完了后司机再按照事先说好的价码给他们把工钱付了,当然这时候他们总是能要上好的价钱,而且他们要多少司机出多少。但这样的“好事”总是不多的,有时候一年也出不上一两件。看样子,假道士所说的发财一事也并不能在这地方出现。

  他昏昏沉沉地向前走着,从后边开过来一辆汽车,轰轰地响,把大地震得一颤一颤的。雪亮的车灯像如来佛手里扣住六耳弥猴的钵盂一样,放射着金灿灿的亮光,而亮光四周的颜色也就越发黑暗了。他看见自己的身影在车灯的照射下很快地由长变短,最后当汽车从身边“刷”地开过去后,他的身影又飞快地与黑暗融为一体,就像六耳弥猴被如来佛的钵盂猛地扣住了一样。他目光怔怔地看着从眼前开过去的汽车。他不知道开车的是什么人,但他想能在这么晚的时间开车真不容易,司机要是打磕睡那可是要出问题的。他觉得前边的车灯越来越小越来越暗淡了,黑夜好像牧羊人手里的鞭子把前边那点仅有的光明驱赶到远处去。可是忽然间,前边那辆刚才还闪亮的车灯倏地不见了,不见得快如闪电,不见得没有一点过渡,不见得莫明其妙、耐人寻味。黄虎知道前边那个地方是个急弯,但就是再急弯车子转弯时车灯也是慢慢地滑过去的,不可能一下子消失了。黄虎想到这里心里不由得一阵抽紧:该不会出事儿吧?那地方可是个鬼门关呢。想到这里黄虎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向前跑去。

  “咦,那是什么?”在转弯的壕沟那儿,有一堆黑黑的东西横卧着,黑东西前边是两粒暗淡的发红的灯光,有喑哑的声音在黑东西中间响起,那声音听不清楚是什么发出来的,只是觉得怪沉闷的,好像是从地底下传上来的,中间还夹杂着人的呻吟声。黄虎一惊:“翻车了!?”他猛地顺着壕沟的边坡跑了下去,果然是刚才那辆汽车,现在它倒扣在壕沟里,发动机还在“呜呜”地空转着,驾驶室两边的车门有一边已经摔开裂了,有一个人躺在车子的外边,一动也不动。黄虎的心里忽然就升起了一股豪壮之情,他觉得自己一下子成了英雄,成了一个见义勇为、救死扶伤的最可爱的人。他的脑子里一下子被善事与美好塞满了,根本也没有想到其他方面去。他伸出手指在车门外那个人的鼻子上试了试,还有一丝气息,就在心里说:“气儿气儿,你可不敢断了。”他试着把那人往旁边挪了挪,手指碰在那人的腰间,那里有一个鼓鼓囊囊的东西硌着他的手指头,他不由得一紧,手指像被蝎子蜇了似的弹开了,可过了不到一分钟,他的手指又伸到那地方,仔细捏了捏,是钞票,而且数目不少。他的心里又是一阵猛跳。但他顾不得细想,觉得现在无论如何也要尽快地把人救下。但是光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那是肯定不行的,必须有帮手才行。可现在是半夜时分,东边的村子离这里又远,叫别人过来是不现实的,只有把老婆叫起来才是唯一的办法。想到这里,黄虎起身向壕沟西边自己家里奔去,可他才奔了不到五米远,就又猛地转了回来,他怕在他离开的当儿有人来了把伤者的钱拿去,如果让别人乘机发了横财,那他可就对不起人家了。想到这里,黄虎飞快地把伤者身上的钱包取了下来,装在自己身上。当他准备要转身离去时,驾驶室里忽然响起了一阵微弱的声音:“救……命啊……”还有活人,必须尽快地把伤者往医院送。他从敞开的车门里钻了进去,就着外边昏暗的车灯余光,把那个刚才还呻吟的人扶了起来,双手箍在腰上死拉硬扯地把他拽了出来。这人是个大胖子,死重死重的。黄虎累得满头大汗,呼呼直喘。他把伤者放在外边那个从车门里摔出来的人跟前,又进去把里边那个很可能是司机的人也拽了出来,并排把他们放在一起。他挨个儿在他们的嘴上用手试了试,除了最后那个大约是司机的人外,另外两个都还有气息。他在他们的身上捏了捏,没有发现什么重要的东西,完了他又钻进驾驶室,摸到一条装着什么东西的蛇皮袋子,提在手里挺沉的。他用手在外边一捏,好像是书籍报纸一类的东西,硬硬的,有棱有角,心想何不提回去糊墙呢?就把蛇皮袋子提在手里,撒腿向家里跑去。

  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翻身上沟的。他来到自己家门口,担心大门关着,还好大门没有关,虚掩着,他推门进去,把蛇皮袋子扔在房沿台上,把已经睡下的老婆叫醒,说了自己碰到事情的经过。老婆听得眼睛瞪成了铜铃,三下五除二就穿上了衣服。蔡桂花指着他腰里的钱袋子说那东西怎么办,他说自己带上送到医院去,是人家的钱我们不能拿。蔡桂花瘪瘪嘴,不以为然的样子。然后他们就一起走出屋子,又在外面把大门锁上,飞快地奔到车祸现场。黄虎对老婆子说:“我在公路上等车子,你在这里把周围的东西再看看,看看还有什么重要东西,不要让过路的人把人家的东西拿了去。”老婆子说:“我知道。”黄虎于是就到公路上,站在公路当中,战神一样双腿跨开挡车子,大约过了十几分钟,从东边驶过来一辆面包车,黄虎老远就大声喊:“停车,停车!”还挥舞着双手,做出一副你不停车我绝不罢休的样子。面包车停在黄虎面前,司机从车窗里伸出头大声训斥他:“找死呀!半夜三更的。”黄虎赶忙说:“师傅同志,行行好吧。这里出了车祸咧,有三个人现在生死不明,我是走在这里碰上的,把你的车用用,把他们送到县医院去。去得迟了可能就没命了。要多少钱都可以。”面包车司机是个好心人,当下就帮着把壕沟里的三个伤者抬到车上,一路急驰来到县医院。

  三天后,黄虎一身疲惫地回来了。他刚一走进家里,就发现老婆的神情有点与平日不一样,老婆看他的目光里有一种怪怪的神色。老婆急咻咻地问他:“那几个人怎么样了?”他叹了一口气,说:“全被阎王爷叫走了。”老婆“啊”地嘘了一口长气。黄虎奇怪了:“你是怎么了?”老婆朝院子里看看,脚步轻快地出去把大门关了,又回到屋里把屋门也关了。黄虎心里想,这娘们大天白日地就要拉他干那事,才离开几天啊就撑不住了。可他现在却没有兴趣。他对老婆说:“大天白日的,多不好意思。黑了再说吧。”没有想到老婆却“嘿嘿”地笑了起来,嗔怪地说:“你个大色狼光想那事。”黄虎纳闷了,睁着眼睛看着老婆。蔡桂花给黄虎沏茶拿烟,说:“你看你才几天就累成这样子。”黄虎说:“他娘的,把伤员送到医院我以为就没事儿了,谁知医院医生却不让走,让我在跟前照管着,等人家家里来了人再回去。我就从那几个人的衣袋里找出证件,照着证件上的地址打电话联系。好不容易家里人来了,人却全死了。”蔡桂花说:“那人家身上的钱呢?”黄虎说:“我给了人家家属,人家家属把我夸了又夸,还向电视台和报社写了表扬信,说要上电视上报纸呢。”蔡桂花盯住黄虎的眼睛又问:“人家再没有问还有没有其他的钱么?”黄虎说:“没有问。人都死了,家属光知道扯着喉咙哭。”黄虎有点奇怪地说:“还有什么钱?”老婆脸红了,从衣袋里解下一把钥匙,把锁着的板柜打开,从里边拿出那个蛇皮袋子,打开。“啊!”黄虎惊呆了,里边满满一袋子钞票,打着捆儿,全都是百元大钞。黄虎只觉得自己的呼吸快要停止了,他的脸孔憋得通红,他拿起一捆钞票,在手里掂了掂,真沉啊,好像砖头一样。他手忙脚乱地把蛇皮袋子捆扎好,对老婆说:“没有人看见吧?”老婆子的脸子也通红通红的,好像染了胭脂。老婆说:“没有人看见。你把那东西扔在房沿台上,要不是我打开看,还不知道是钱哩。”

  老婆又把那钱锁进板柜,对黄虎说:“我最担心人家家属提出来,这下好,人家没有提出来,我的心放下了。”

  黄虎从身上掏出一支烟慢慢点燃吸了起来,皱着眉头,说:“这对吗?人家还给我二千元表示感谢呢。”

  说完这句话,黄虎忽然呜呜地哭了起来,鼻涕眼泪流了一脸,十分伤心。蔡桂花也哭了起来,肩膀一抽一抽的。

  好久,黄虎才停住了哭泣,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泪,又笑了,说:“别哭了,我是高兴才哭的。”蔡桂花说:“我也一样。”蔡桂花想说那几个人死得好,但是她却没有说出来,她觉得如果说出这样的话那就太残忍了。

  蔡桂花这时候又把他拉到院子,指着一堆玉米杆,说:“你把它抱开。”黄虎心里越发疑惑,说:“你啥时候把这劳什子放在这里。”说着话还是抱开了玉米杆,从下面露出了一块水泥盖板,在水泥盖板下面是他们在冬天储藏红薯的地窖。蔡桂花说:“你下去看看。”黄虎看着蔡桂花,说:“看什么?”蔡桂花说:“看好东西。”于是黄虎就打开了地窖的盖板,下到离地面有三米深的地窖里。他在里边呆了约摸有二分钟,然后慢慢地爬了上来。他把沾在手上的泥土在衣服上拍了拍,说:“你是怎么把它们扛回来的?”蔡桂花说:“那天晚上你走了后,我到车后看了看,发现这车里拉的都是从省城康复路批发市场取下的布匹,一卷儿一卷儿的,我就把其中的好多扛了回来,怕被人发现,我又把它们放进地窖里,在上面苫上玉米杆。”黄虎说:“我数了数,一共二十多卷儿。而且还都是料子货。”蔡桂花说:“那天来了几个人把抛锚的车子吊起来时,也没有人问车上的东西有什么损失没有。我还担心人家查问呢。你说人家以后会不会前来调查这事儿呢?”

  黄虎现在顾不上给蔡桂花说什么了,事情出现得太突然,他没有一点儿心理准备,他只是觉得脑子太乱,好像塞满了乱麻。他觉得有点可笑,也有点荒唐,还有点不可思议,世上竟有这样的事情让他一下子碰上了,而且碰得这样恰到好处。以前常听人说发横财,原来发横财是这样的,在做梦也想不到的时候横财就突然出现在你眼前。

  黄虎忽然蹦起来,跑到后院抱来了大捆大捆的玉米杆,把它们全压到地窖上边,直到地窖上边垒得成了一座小山,他才住手。而他的老婆蔡桂花这时候却静静地站在旁边,看着他干活却一点儿也不帮他。

  ……

  石磊听得心里一阵一阵发紧,黄虎原来就是这样发家的!他从事钢材批发竟是以后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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