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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万家镇轶事 杨耀峰 11478 2021-03-29 18:24

  秦娥

  这天,秦娥正在办公室上班,门外有人敲门,秦娥开了门,门口站的是一位三十六七岁的农村妇女,齐耳短发,中等身材,皮肤粗糙,正在望着她笑。秦娥问她有什么事。她说有一件事想请局长解决一下。秦娥把她让进屋里,她坐下就向秦娥讲了起来,原来她就是万家镇火锋村柳村组人张美丽,曾经向石磊反映过自己的问题。石磊建议她尽可能快地向法庭提起离婚请求,但她却没有马上行动,而是心有犹疑。现在她终于下了决心,要与负心的男人离婚。她本应去县法院起诉的,可却来到民政局,她讲完了自己的事情后对秦娥说:“秦局长,我不想起诉他,我只是想与他离婚,听说你们局里能办理离婚手续,我想请你帮帮我,给你下面的同志说说,给我把手续办了。”秦娥说:“杜仁德回来了吗?”张美丽说:“他七八年不见人影子,我到哪里去找他呀?!”秦娥说:“那不行。你必须去法院申告,由法院提起诉讼,然后判决,这样才能有法律效力。”张美丽说:“你们不能判一下吗?”秦娥说:“我们不行。民政局只能是调解婚姻,或者是协议离婚的个案。你的离婚牵扯到财产分割、孩子抚养,必须要由法院判决才能生效。”张美丽说:“他现在躲在新疆不回来,我没有地方找他呀!”秦娥说:“法院可以缺席判决。你去法院起诉好了。”张美丽走了。

  秦娥来到了位于下面院子里的婚姻登记办公室,坐在里面与那几个干事闲聊了起来,她们都是女性,对秦娥还有点陌生,可秦娥质朴的风格与平易近人的态度让她们很快地与她熟悉了。她们向她说起近年来随着商品经济的繁荣,随着进城务工人员的增加,农村的离婚率慢慢地高了起来。她们说了几起离婚案件,其中有一个是万家镇的驿马村的媳妇,她原来在省城与丈夫在一起打工,后来她怀了孕,回家生产,可在她走后,丈夫与他所在酒店的一个女服务员勾搭上了,还让那个女服务员也怀了孕。在她生下孩子一年后,丈夫提出与她离婚,丈夫向岳父作工作,提出给前妻二万元作为补偿,这位爱钱的岳父竟然答应了,而法院也就判了离婚。可那个女人在离婚后经别人在下面一说,又后悔了,觉得自己被狠心的丈夫耍了。那几个干事说着说着又说到许也青身上。她们说几年前许也青也到她们这里办理过离婚手续。她们说许也青作为女人的命太苦了,竟然嫁给了一个二球半吊子。她们说秦局长与许也青是同学,一定知道她现在去了什么地方。秦娥在桌子上随手翻动着,看到一本婚姻登记簿,翻到一页,竟然是自己的,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许也青与她的那位二球丈夫的名字。而在下面的空格处,竟然写着这样一句话:许也青是何副书记的情人!秦娥浑身的血液刷地冲上了头顶,她只觉得眼睛一阵发黑,身子簌簌颤动。但她坐着没有动,双手在太阳穴上揉搓着,微微地阖着眼睛。那几个女干事并没有发现她的异常,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慢慢地,秦娥血管里的血液又平静了下来。那几个干事却又把话题引到了石磊的身上,她们说这个叫石磊的人真是一个怪物,他从国营企业辞职了,竟然开了一个写作之屋维持生活。可县城里找他写诉状的人太少了,所以他的生活其实过得很清贫。秦娥默默地听着,心里对他产生了恻隐之心。她问这个叫石磊的人在什么地方开着写作之屋,她们说他就在前边转弯处一座临街的楼下面。

  星期天,秦娥步行来到了写作之屋的外面。她看见石磊坐在里面正在与一个女人说什么。秦娥的心里很沉地响了一声,耳朵嗡嗡作响,她站在门前看着悬挂在门楣上面的牌匾,脚上好像坠上了石块,怎么也挪不动。倒是石磊发现了她,从里面走出来对她说:“这位姑娘可是想写什么东西?”秦娥微微地笑了一下,说:“不写什么,随便看看。”石磊看着她的眼睛,神情似乎怔了一下,但随即又摇摇头。秦娥说:“你摇什么头?”石磊苦笑了一下,说:“我觉得你太像一个人了。”秦娥说:“太像谁了?”石磊:“像我高中时的一个同学。你的眼睛与她的眼睛简直是一个人的。”秦娥神情迷惘地说:“是吗?”

  秦娥走进了石磊的写作之屋,里面的陈设简单极了,一张打开的折叠钢丝床,上面凌乱地摆放着一些杂志、衣服、桌布等东西,屋子里有几张凳子,一张漆皮已经脱落的桌子,桌子跟前摆放着一张硬木靠背椅子。在靠近墙边的地上,摆放着一些装在塑料袋里的蔬菜。里面的地方显得很窄小。秦娥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脚下,才拣了一块地方坐在小凳子上,与石磊闲聊,问石磊原来在什么地方工作,什么学校毕业的。石磊一一作答。秦娥说:“你为什么要辞职呢?”石磊叹了一口气,说:“我忘不了一个人。”秦娥说:“谁呀?”石磊说:“一个高中时的同学,她叫许也青。”秦娥的胸口咚咚地跳,面色有点发红,说:“你爱她吗?”石磊扬起了一张沉郁而又冷凝的脸颊,目光似乎追逐着外面疾驰过去的一辆小车,声音幽幽地说:“我现在说不清当时是什么感情。可是当岁月像小河一样向前流淌时,我现在越来越觉得对不起她……”秦娥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对不起她什么了?”秦娥说这话的时候下意识地用手在乌发上梳理了一下。这个动作极其随便,但石磊却惊讶地盯着她,说:“你刚才的动作太优雅了,我记得当年许也青梳理头发的样子就是这样的。可是她现在却从我的视野里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石磊叹了一口气,端起杯子呷了一口茶水,目光幽幽地说:“我对不起她。她那年在高三快要高考时出了事,根子在我身上。那天晚饭时我请她在外面吃米线,我们两人共要了两碗米线,可我让她先吃,我没有动筷子,等她吃到一半的时候,我又把我碗里的另一半添给了她,也就是说她一个人吃了一碗半米线。那应该是男人的饭量,可我却硬是逼着让她一人吃了下去。我是为她好,可我从没有想到,我却害了她,她那天晚上因为吃得太饱,到了半夜起来去上厕所,结果……”石磊惊讶地看着她,目光拉直了:“秦局长,你怎么了?”秦娥面色惨白,用手遮住面庞,呼吸急促。石磊说:“要不要去医院?”秦娥摇摇手:“不用了……肚子疼老毛病又犯了……”咧着嘴苦笑了一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我想,她不会怪罪你的。”石磊站起身子,俯身向着秦娥说:“她不怪罪我,可我却不原谅自己,是我把她害了,把她的一生毁了,我罪大恶极呀!”石磊泪如雨下。

  秦娥微微地笑了,说:“石磊,她现在远离了千乔县,你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你还是要过好自己的生活,找一个好姑娘过日子吧。人不能总是生活在对过去的追悔当中,那样的话,一个人不是活得太累了吗?”

  石磊摇摇头:“不!如果她一生不出现,我也就一生不找对象。我这一生非她不娶!”

  秦娥说:“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呢?就这样一直当一个写手吗?”

  石磊叹了一口气,说:“我爷爷当年死于一个叛徒之手,可这个叛徒在时间过了半个世纪之后仍然逍遥法外,不知去向。我下一步要到万家镇去,我要在那里住下来,慢慢地寻找那个叛徒。另外,我的同学许也青在那里出了事,但歹徒却没有受到惩处,天理不公啊!我要到那里去给我的同学报仇……同时,我还要帮助弱小者拿起法律的武器维护自己的权益。”

  秦娥一惊:“你到万家镇去?”

  石磊说:“是的。那地方我熟悉,我曾在万家高中上过学。”

  秦娥言不由衷地说:“我祝愿你能成功。”

  从这个时候起,秦娥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男人在暗暗地爱着自己,在为自己而活着。生活的暖流开始在她的周围流淌,她感到了一丝幸福,可她又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当中:“可我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呀?我轻率地把自己许给了一个从农村来的老实青年,我与他上了床;我嫁给了一个二球男人,与他的父亲鬼混;我终于跳出了牢笼,可我又钻进了另一个男人的怀抱。我当然可以说这是由不得我自己的。我是一个弱者,我没有其他的办法可以在这个世界上存活下去。可我这样做难道就是正确的吗?”秦娥在心里狠狠地责备着自己,“我对得起石磊吗?他为我辞了职,为了我到现在还孤身一人生活着,还在四处寻找我,可我却把他忘了。是的,灾难的缘起是因为吃了米线,他有过错。可他的本意是爱我呀!关心我呀!”

  秦娥就这样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责备自己。她不知道自己应当如何面对这样的局面,如何对待一个痴情男子的感情。

  在以后许多的日子里,秦娥的耳边总回响着石磊的声音。

  弓越明

  弓越明夺回了自己的一万元,心里是高兴的。他忽然觉得自己应该把房地产的账务,包括别人欠他的钱数向妻子说一下。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干,只是觉得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只手在推着自己这样干。妻子笑说:“你今天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向我说起财务上的事了。你以前可是反对我过问公司财务的。”弓越明说:“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弓越明打开了自己随身带的一个红皮面的小本子,翻到一页,指着里面对妻子说:“我告诉你,这几年我不停地捣腾,赚了一百二十万元,还有三四个人欠我二万元,这上面都写着他们的名字,还有他们打下的欠条子。”他又领着妻子查看了公司的几处房产,一一地指出哪间房出租了,哪间房是卖的,让妻子心里充满了疑窦与惶恐不安。

  到了晚上,天空漆黑一团,没有月亮,布满了乌云,深秋的凉风顺着广阔的原野一无遮拦地吹了过来,让人感到了一丝寒意。八点钟时,从金岭市开出了一溜行大约七八辆小车,每辆车子里都坐有三个一身黑衣黑裤的青年男子,他们悠闲地吸着烟,在小车的奔驰声中天南海北地说着闲话,并时不时地往外看一眼。窗外黑乎乎的树木和亮着灯光的农舍一闪而逝。车子疾驰到千乔县时,司机把车子停在县城西关,从车上下来了十五六个黑衣男子。他们成散兵游勇状向县城中心走去,过路的行人对大街上突然出现的这群黑衣人感到有点惊讶,在他们走过后还要拧过脖子朝他们看上一眼。他们在大街上漫无边际地走着,径直来到县城中间的美食城。他们在摊子上吃了千乔县的名吃,然后就在大街上胡乱地走着,眼睛在人群中盯视着什么人。

  这天晚上,弓越明沉浸于一万元失而复得的喜悦中,他叫了古铁嘴、田俊杰、魏食其,还有他的四五位打手,去民俗村饭店吃臊子面。他在去民俗村的路上,忽然右眼皮一阵狂跳。他吃了一惊,心想:“左眼跳财,右眼跳拳。”这是民谚。难道他有什么不祥的事情要发生?但他平时又是个不信邪的人,所以尽管心里犹豫了一下,还是去了。倒是古世通看着他的面孔,禁不住大吃一惊,锐声叫道:“弓越明,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铁青铁青的!”弓越明笑了一下,随便地说:“是吗,我倒觉不出来什么。”他们来到民俗村一家饭店要了臊了面吃了起来。忽然弓越明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正要回电话时,古铁嘴忽然夺过了电话,关了机子。弓越明心里不高兴,脸子就阴了下来。古铁嘴尖锐地说:“弓越明,你要小心呢!你在市上得罪了许子平,小心他派打手报复你。你现在必须时时刻刻地小心才是。”弓越明说:“他敢!”

  正是古铁嘴的这个举动,无意中救了弓越明的命,那伙黑衣打手没有找到弓越明,又返了回去。两年后,当几个杀手终于用刀砍死了他时,他才记起古铁嘴的忠告,可是已经迟了。

  弓越明的当官梦破灭了,但他并不后悔,他找田俊杰聊天,说起了许子平骗钱一事。田俊杰听说他用非常手段从许子平手里把钱要了回来,既佩服,又惊愕,连说你能从许子平这只狼嘴里把食抢回来,真是吃了豹子的胆了。弓越明讥笑他:“你给我出的主意馊得很,看来我祖坟里就是没有冒青烟,要不我也不会这么背时的,拿着猪头连庙门也寻不着。”田俊杰看着他,笑说:“你的心太急了。我当初要你在社会公益事业上出点力,你不愿意,怕把雨下在荒地里,其实我们的古人早就说过‘要想取之,必先予之’。舍不得娃娃打不住狼,逮鱼你也得下点鱼饵,哪像你要干指头蘸盐,光想做无本的买卖。”弓越明说:“看来这共产党的官我这人是做不上了。”田俊杰笑说:“我还有一个好办法,不知你敢不敢采取。”弓越明说:“你不妨说出来让我听听。”田俊杰说:“咱们的县委书记路天时听说要去市上工作,可他得活动一下,不活动他就找不到好的单位与职务。可这活动得要钱,只要你能拿出这个数,”田俊杰伸出一根指头,“你的官位不成问题。”弓越明说:“一万?”田俊杰摇摇头。弓越明说:“十万?”田俊杰说:“差不多。”弓越明叫了起来:“我的妈呀!要这么多钱?!”田俊杰讥笑他:“你呀,没有过人的胆量,就没有过人的享受。你要是爱钱,那就不要当官了。”弓越明说:“我不怕花钱,但我怕把钱白白地丢在沟里了。”

  弓越明没有听田俊杰的话,他没有找路天时。弓越明觉得自己的当官梦破灭了。

  此时,万家镇却在流传着弓越明马上要当副镇长的消息。消息传到黄虎与魏食其耳中,他们聚在一起商议这起政治事件。

  “狗日的弓越明凭什么当副镇长?凭他在镇街上的街霸作风,还是凭他的黑社会势力?”黄虎吸着烟,满脸的忿忿不平,“听说他给许子平塞了一万元。”

  “可许子平并没有给他办事,他打发手下的黑势力又从许子平手里把钱要了回来。”魏食其脸孔上的刀疤闪着一股青光,他每每情绪激动时脸孔就会放青光。黄虎恨恨地说:“他做过什么社会公益事业没有?好像没有啊!”

  “他不但没有给社会公益事业捐过款,还在镇街上称王称霸,几乎把镇街上所有能赚钱的项目都圈占了。”魏食其愤愤地说。

  “我们不能容忍他当什么副镇长!”黄虎说,“这人要是当上副镇长,可就没有我们活的路了。”

  “我听说当年他就爱往霏霏雨浴池跑,与那个大破鞋许也青狗扯连环不清不楚。”魏食其把叼在嘴巴里的烟屁股呸地一口吐在地上,“后来他又与马大良勾结在一起了,马大良在浴池里搞的活动说不定他就知道呢。”

  他们密商起来,商量的结果是:给县纪检委写检举信,检举弓越明在镇上成立黑社会一事。他们认为,只有这一条,才能把弓越明彻底打倒,让他再也翻不了身。

  他们果然给县纪检委写了一封匿名信,揭发弓越明搞黑社会与行贿送礼的不法罪行。县纪检委接到他们的信后并没有调查弓越明的问题,因为他不是国家公职人员。

  马大良

  马大良虽然从石磊口中听到了他对许也青的爱情表白,但现在许也青始终不露面,也没有她的消息,马大良又发愁了,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寻找这位佳人。在接下来的几个月时间里,他找过许二亮,找过许子平,找过县妇联的任主任,可始终没有许也青的下落。没有一个人告诉他许也青在什么地方。没有办法,马大良又一次踏上了去省城的西北大学寻找许也青的路子。他来到西北大学时,学校正在放假,偌大的校园里静悄悄的,只有校园前边的生活区里有人在走动。他向警卫室打听许也青那一级学生住的地方,门卫告诉了他一栋楼的地址。他来到那栋楼的四楼楼道里,顺着静悄悄的楼道一间挨一间屋子地看着,可是每个屋门都紧紧地闭着。蓦地,他听到前面一间屋子有动静,他走过去把眼睛贴在猫眼上往里看,可是看不清里面。他敲了敲门:“有人吗?”里面似乎静了下来,随后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你找谁?”马大良大声地对着猫眼说:“许也青!”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咚地掉在了地上,随后是一句慌乱的应付:“她早已经……毕业走……了南方了……”马大良心中一沉,颤声说:“她什么时候回来?”里面停了一会儿,才说道:“她……不……回来了……”马大良双手在脑袋上捶打着,“啊啊”地叫着:“她为什么不回来呀?她为什么要去南方啊!她不知道在千乔县有人在等着她吗?”他的拳头在脑袋上雨点一样击打着,“你开开门!我要当面问你!”他双手抱着脑袋蹲在楼道里,身子弯成了一只虾米。

  他对着的那扇门慢慢地打开了一道缝儿,从窄窄的门缝里露出一只眼睛,冷冷地用普通话对他说:“我已经把什么都告诉你了,你快回去吧。”

  马大良在楼道里放声大哭。

  马大良从没有想到,与他答话的就是许也青,只不过许也青刚刚在广东做了整容手术,在学生公寓楼里休息。她已经在外面租了房子,马上要搬出去。再有一个多月时间,她就要回千乔县去招聘上任了。许也青在猫眼里看到了马大良,心情激动得厉害。她真想扑出去紧紧地抱住他,在他的怀里大哭一场,可她却强压住自己的感情,哐地一声关上了门。

  马大良回到千乔县,对石磊说了省城之行寻找许也青的结果,石磊却说:“她会回来的,我要等她。”

  古世通请了匠人在家里装修房屋,家里的电锯声响成一片,匠人进进出出,门前堆放着沙石、水泥与白灰。古世通倒背着双手监工,他嘴角咬着一支烟,眼睛细眯着,在大门与院子里转圈子看,在大门口碰上熟人就笑着与人打招呼,接受人们的恭贺。马大良去镇街上买点东西,看见古世通门前的情景,禁不住走过去看动静。他站在门口朝里一看,发现古世通不知什么时候在后院又建了一座二层楼房,装修得富丽堂皇,白亮的瓷砖在阳光下熠熠闪光。马大良忽然想起了镇街上有关古世通暴富的传说,心想:他是凭什么富起来的呢?马大良决定寻找古世通的致富原因。因为马大良觉得古世通是万家镇的一个谜语,谜底永远也猜不出。可是该怎么接近古世通呢?马大良找不出一条路子。一天晚上,霏霏雨浴池来了一个年青人洗澡,年青人叫作成大器,当年因为偷盗问题受过法,出狱后仍旧习不改,时不时在万家镇上偶尔露峥嵘。但成大器偷盗却光拣有钱人下手,尤其对那些贪污受贿的当权者该出手时就出手。马大良不知凭什么竟对这个被万家镇人所诟骂的人有一种亲近感。成大器要掏钱,马大良不收,笑说:“洗一次澡交什么钱?你能到小浴池来,是我的荣幸。以后咱们交个朋友怎么样?”成大器眼睛一亮,心头一热,自嘲地说:“我是一个前科犯,全万家镇的人见了我纷纷躲避不及,好像我是艾滋病患者,你却要与我交朋友,你感动了我,我会报答你的。”成大器眼睛里有泪光在闪烁。

  马大良就这样与成大器交上了朋友。半个月后,马大良向成大器提出,要他设法把古世通发家的秘密搞清楚。不管采取什么手段,只要不是杀人放火都可以。成大器答应了。马大良许诺事成之后给成大器一千元。

  过了五天时间,成大器兴冲冲地来了,从怀里掏出一个颜色发黄的笔记本,交给马大良:“这是我从古世通家的抽屉里偷来的,你看有没有用处?”

  马大良接过翻了起来,原来是一本日记本,时间竟是文化大革命时期的,里面详细记录着日记主人每天的所见所闻,其中有一天的日记吸引住了马大良,只见上面写道:

  1967年5月25日

  今天,万家镇的农总司在镇街上布置了大量兵力,他们大都拿着长矛与大刀,还有人背着长枪。大街上没有一个行人。办事处主任不让开门上班,我们也就没有再上班。大家坐在院子里议论两派在镇街上马上要开战的事情,心里充满了担忧。前不久,两派在县城打了一仗,农总司的队伍与县中的毛泽东主义的队伍在县面粉厂的面粉大楼上进行了殊死的战斗,枪声响了整整半天,据守在面粉大楼上的农总司用机枪把毛泽东主义战斗队里的三四个学生打死了,其中还有一个女学生,那场面真是太惨了,血淋淋的。毛泽东主义所在的统一指挥部要进行报复了,农总司缩到了老巢万家镇。统指派兵展开了围攻,但是我们没有想到,农总司在开战前竟然跑到我们银行要提款子。我是出纳员,钥匙在我的裤腰带上别着,我当然不能给他们钥匙,但是他们用枪逼着我往出拿钥匙,我说你们找行长去,他们果然找行长了,还打了条子,行长在上面签了字。我还是不能给他们取款,我不能让这伙狗东西把国家的钱拿去胡花。我知道这样一来自己可能要被他们打死,但我不怕死。他们没有办法,就把我打昏了,打昏后拿走了金库的钥匙。但我知道他们就是拿走了钥匙也打不开金库的大门,因为金库的大门上还有密码,而密码掌握在王家军手里,他平时在会上昂昂气壮地向众人宣扬,他要与银行的金库共存亡,绝不苟且偷生。但是当我从昏迷中醒过来后,支行的人告诉我,农总司的造反派把支行的金库打开了,用麻袋装走了办事处的五十万元钞票。我大吃一惊:是谁把密码告诉造反派的?他们摇摇头说不知道。我说王家军呢?他们说王家军也被造反派打昏了过去。我挣扎着去看王家军,他却在医院里住着。我跑到医院去看他,他还在昏迷中,不能说话。我觉得真是奇怪。我趴在王家军耳旁大声地说,是谁把密码告诉造反派的?王家军的眼睛睁也没睁,我想他可能昏迷着,也可能假装昏迷。王家军当副县长的父亲王安邦与他的老婆把我赶出了病房……

  我敢断定,这幕戏是王家军导演出来的。我知道他在下面私自参加了农总司,成了一个头面人物,但却又没有公开身份。他一定把密码告诉了造反派,又装作被打昏了的样子欺哄世人,从而好逃避本应受到的惩罚。这真是太可恶,太卑鄙了!世上还有比这更卑鄙的人吗?如果这件事不弄个水落石出,这可能要成为千古奇案了。

  日记本里夹着一张借条,上面写着:

  今借到千乔县人民银行万家镇办事处造反经费伍拾万元整,¥50万元。

  千乔县农总司司令:任卫彪(签章)

  1967年5月25日

  同意支付以作为革命造反经费专用。

  王家军(签字)

  1967年5月25日

  马大良看得浑身一阵发冷,竟颤抖起来。隋春雨惊骇地望着马大良,说:“你的脸色怎么这样难看?”马大良拿出那张已经发黄,上面墨水的印痕看上去也有些模糊的借条让妻子看,隋春雨匆匆扫了几眼,也惊讶了:“竟有这东西?”马大良说:“这是真实的历史,只是不知道怎么跑到古世通家里去了,真是奇怪!”

  一天,马大良带着这东西坐车来到县城,让石磊看日记。石磊心里一惊,问是怎么得到的。马大良没有说是怎么得到的,只是说这东西是古世通家的东西。石磊说:“我一直在研究搜集有关万家镇历史情况的资料,这东西对我来说有很大的帮助。”石磊提出要复印一份保存下来,马大良让他拿去复印了。马大良说在文革中万家镇银行库款被抢一事到现在还没有破案,当年的出纳莫名其妙地死了,现在发现了这资料,公安上是不是可以破案呢?石磊说按照我国的法律,这起案子早过了追诉期了,可能无法再起诉什么人了。它的命运只能是永远地留存在记忆中,留存在历史的陈旧档案中。

  一天晚上,马大良拿着那东西来到派出所见马茂盛,马茂盛看了,惊骇地睁大了眼睛:“你是怎么弄到的,该不是又是采用邪门歪道搞到手的?”马大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1967年,万家镇的人民银行办事处被造反派抢劫了,后来的款子不知去向,当年做出纳的那个人也在时隔不久死于非命,万家镇人民银行办事处的库款被抢就成了世纪之谜了,现在出现了这个日记本,是不是可以说这事与古世通有关系?”

  马茂盛站起来走到办公室的窗户跟前,目光透过窗玻璃朝外面张望。外面,黑洞洞的天空里布满了乌云,看不见一颗星星,空气里有一丝沁凉的气息在游荡。忽然,马茂盛转过身子,目光冷冷地盯着马大良,声色俱厉地说:“马大良,我告诉你,把这日记放下,从今往后,不管在哪里,都不要向人提起这事,就当它从没有发生过,听到了没有?”

  马大良愣住了,半天才说:“为什么呀?”

  马茂盛说:“有关文化大革命的案子早过了追诉期了,我们的政府不可能再追查这样的案子了,因为历史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把它忘记吧。”

  马大良不同意,心情激动起来。

  “在万家镇这些年,我听到不少有关古世通暴富的传说,现在终于有了一点眉目,可你作为一个派出所长,怎么能这样对待它呢?如果当年那位莫名其妙死去的出纳地下有知,他能瞑目吗?”

  马茂盛的嘴角一歪,讥讽地说:“大良,别以为别人都没有良知,只有你有良知。我给你说,你现在把它拿出来到法院起诉古世通,看人家法院会不会受理?要是会受理,我就辞职回家。”

  马大良气愤地说:“古世通在下面活动弓越明,要弓越明派黑社会把我从万家镇赶出去,你说对这个可恶的家伙,我们为什么就不能起诉他呢?我们这样做也是为那个死去的出纳报仇呀!”

  马茂盛说:“别胡粘!这是两码事!”

  马大良的眼睛夹了夹,不说话了。他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

  石磊父亲讲述的故事之十四:

  业余作者何田的故事(4)

  一连好多天,何田神情悒郁,大楼失火和许光的死亡像一块巨石重重地压在他的心上。妻子问他怎么了,他大概说了自己调查的情况,妻子听了训斥他:“现在世事这么乱,你小心招祸。咱们自家的事还管不过来,吃没吃的,穿没穿的,房子又漏雨,病了没钱治疗,硬是拿人扛,一天工分只值一二毛钱。这日子可怎么过呀?”但何田却完全陷在许光的死亡里边不能自拔。他对妻子说,他现在已无法摆脱许光和大楼失火一事,如果他不能把这些问题查清,他的心里就永远不能安宁。他说:“你就让我再去调查几天吧,我觉得我已经快接近完成任务了。”他向何坤又请了几天假,天天骑车去小镇上四处奔波。他已经不去找史海英了,老沈那里也已不能再了解到什么了,他得不断地扩大线索。他的神情有点疯狂,要张老三再向他提供新的线索,后来张老三就对何田说了画图寺的王二老汉。张老三说许光曾向他打听当年他父亲许大道被人踩死一事,他说了让许光去找画图寺的王二老汉。张老三说这个许光就去找了王二,但至于找的情况如何,他就不得而知了。张老三的老婆在旁边说:“你难道忘了,许光去找王二,回来说王二打早就死了。”张老三的脸上显出了一副空洞的表情,喃喃地说:“有这事儿?我怎么就忘记了。”他老婆说:“你的记性越来越差了。”何田这时却越发来了兴趣,又问那个许大道是怎么一回事儿。张老三没好气地说:“怎么一回事儿?许光调查他父亲许大道解放前在一次抢粮仓事件中被人踩死的事儿,可他没有能查清,却跳了井。最后竟然成了反革命,死了还被放在会场上进行批判。批判那个死人的时候全镇的男女老少都去了,现场把人能吓死。你怕也去过吧,我看你的年龄大概也在参加会议的范围之内。”何田点了点头。张老三又说:“许光的父亲当年调查桥沟惨案,他怀疑地下党里边出了叛徒,可他没有能查出来,在一次工作中间出了问题,死了。就这事儿。”何田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说:“大叔,你无论如何也要帮帮我。你说我现在应该怎么办?”张老三说:“我不明白,你又不是公安局,为什么一定要把这件事儿查清呢?你有没有本事查清?你说自己是写小说的,写小说不一定要求符合事情的真实吧。我不知道这里边的奥秘,但我觉得你这小伙子脑子有问题。”张老三叹了一口气,又说:“小伙子,你现在仍然没有明白这里边的要害,你知道那几个人为什么都死了吗?我劝你现在趁早打消再查下去的念头,回去好好劳动吧。啊?!”何田摇摇头:“不行,我非得把这件事查清不可。”何田停了一下又说:“叔,当年许光调查他父亲的死因都找过谁?”张老三想了想说:“找的人多了,我记得找过画图寺的王二老汉,至于其他人是不是也找过,我就不知道了。”张老三没有说出郭麻子和康进财。他觉得这个小伙子脑子有问题,好像与正常人不一样。他为何田担心。

  何田又一次走出了张老三的院子。他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办,他的心里充满了一种巨大的怅惘。

  在一个大雾弥漫的早晨,何田骑车向画图寺奔去。何田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雾。它像海浪一样在何田周围蒸腾、翻涌,几步以外就看不见人影。何田骑得很慢,他手里捏着一把汗,浓郁的雾气很快就濡湿了他的衣衫。他听张老三说画图寺的王二已经不在人世了,但是他却坚信王二还在人世。他想自己一定得去找找他,他现在已经没有路子可走了,一个多月的调查已经使他的神经发生了紊乱,他觉得自己现在是在一个巨大的旋涡里沉浮,已经完全身不由己了。在他的面前是什么,他已经无暇顾及,他现在只知道调查。至于调查有什么结果,他一概不予理睬。雾像海浪一样包围着他,他觉得呼吸有点急促。他奋力地蹬着自行车,凭直觉他知道现在到了什么地方,该是下坡了,他捏紧了车闸,缓缓向前滑行着,他觉得有点像驾云,脑子里该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忽然,他的耳旁刮过一阵风,他还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脑袋上就挨了一棍,他一下子就失去了知觉,身子像麻袋一样从车子上摔了下来,很快地,意识就退出了他的大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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