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眯起眼,从门缝往外看过去,原来是名手拿注射器的护士。她进来之后的第一眼,直接就往病床的方向看过去,那里早就被我布置好了,枕头埋在被子里面,作出一副我好像还躺在被窝里沉睡的假象。
护士慢慢朝着病床走去,她看起来很年轻,只有二十岁出头的样子,染成浅栗色的头发飘逸轻柔,长度恰到好处,身材高挑,腰肢细腻,怎么看也不像是什么阴谋家。
不过还是老话说的好,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谁能保证,在这个艳若桃李的小护士的人皮下面,是不是包裹着一颗毁灭地球的野心呢。
在小护士轻轻掀开被子,发现我已经不知所踪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时,我早已经将门反锁,然后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后,将手轻轻捂住了她的嘴。
“晚上好。”我说。
小护士十分紧张,不过,她好像很快就明白过来,现在从背后袭击她的人并非什么夜勤病栋的中痴汉,而是本应该安睡在眼前这张病床上的病人。
“晚上好,你……你怎么起来了。”她说。
我确定小护士不会大喊大叫之后,便慢慢松开手,与她面对面地站着,说实话,我自己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情况。
“我什么时候能出院?”鬼才晓得,我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不过,身为一个病人,向护士询问病情,不应该是理所应当的吗。
小护士眨了眨眼睛,说:“我得先问问医生。”
我立即条件反射似地问道:“谁是医生,医生是谁?”
小护士轻轻一笑,脸颊上不知怎么就浮现出一抹红晕,她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再次将手里的注射器扬了起来:“请把袖子卷起来。”
我楞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小护士此次前来的目的,便回绝道:“谢谢,不用了。”
小护士固执地说:“昙医生说了,必须每天晚上给你打一针安定。”
昙医生?应该就是小护士之前说的必须问问的医生了。
我摇摇头:“不,你用不着这么做,因为我不需要。”
小护士收起来脸上的笑容:“这恐怕由医生说了算。”
我笑道:“那就把他找来,让他给我说道说道。”
“好吧,既然你这么坚持的话,这次就先不打针了。”小护士终于放弃了,“但我会把这件事报告给昙医生……”
“请便。”我说,“还有,顺便告诉他,我已经决定明天一早就出院。”
“那是不可能的,你连路都没法走,还有左手的伤也没有痊愈……”小护士与其说是在关心我的病情,还不如说是在例行公事。
“这是我的事情。”我说,“晚安。”
小护士嘴巴动了动,欲言又止,样子十分可爱,如果我是男人的话,恐怕会立即心软,心甘情愿地让她打针。不过,她看起来就像一个来医院实习的大学生,为什么看护我的人,会是这样一个涉世未深的角色呢。
小护士很快就离开了,于是我又躺在床上,动起脑筋来。观察这间病房的布置,应该算是高档的了,恐怕花销不在小数。而在我为数不多的朋友里面,柳岸是个穷光蛋,纳兰兰兰下落不明,沈让就更不用说了,他虽然家财万贯,却坚持绝不动用巴蛇山庄的钱,甚至还要卖身给我打工才能还清债务。这么说来,帮我料理账单的人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易先生。
我又想了想,易先生,他究竟算是朋友,还是敌人呢?
一片空白。
突然,在某个瞬间,我的心脏猛地一抽。转眼间,已然汗流浃背。
我记起来了柳岸,记起来了纳兰兰兰,也记起来了沈让,甚至还有易先生,可是,我好像忘记自己是谁了。
为了转移注意力,我重新坐起来,把左臂上缠绕的绷带一次性全部给拆掉了。绷带下的皮肉似乎已无大碍,看来我的自作主张并没捅什么娄子。我有种感觉:现在必须赶紧离开这里,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做。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我立刻回到床上,用被单遮住石膏碎片和报废的绷带,然后闭上眼睛。
门又一次被推开了。
接着,灯光照亮了整间屋子。从眼皮底下,我能隐约看见一个半老徐娘的女人站在墙边,她穿着白大褂,睡眼惺忪,一只手还停在电灯开关上。“怎么回事?我听说你在找护士的麻烦?”
“我不知道。”我知道没必要装睡了,“我只是……”然而,这句话卡在我的喉咙里,下半句怎么也说不出来。
从她皱起的眉头看,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把她弄糊涂了。过了一两秒钟,她终于说:“你该打针了。”
“你是赵煌逅!”我用力吞了一口唾沫,强忍住内心的激动。
(赵煌逅此人,首次登场于“塔罗篇”。当时,我为了找回柳岸在这个时空的存在,循着线索来到了艾尔诺医院,遇到了赵煌逅。赵煌逅为了治疗自己的女儿,竟然挖出了无辜的阿亚的心脏。以此为契机,我与沈让最终在洗手间的隔墙里发现了踏沙雪雁,并且利用它回到了过去。在完成了自己的天命后,我再次回到艾尔诺医院,这时未来已经被改写,此处也已经更名为“临江道解放军附属医院”,而赵煌逅竟然从来没有结婚,更别说女儿了。然而在故事的最后,我发现这并非真相,实际上,沈让亲眼所见,在医院顶层最里面那间病房里,赵煌逅亲自推出来一张病床,上面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男人……详见“塔罗篇”)
赵煌逅的脸色突然变了,眼神开始不自然地游离起来:“是,又怎么样?”
我有一种感觉,赵煌逅一定认识我,我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这里是临江道解放军附属医院,还是艾尔诺脑科医院?”
赵煌逅的脸色更加难看了:“都不是。”
我感觉自己瞬间占了上风,便乘胜追击道:“那么,这里是什么地方呢?”
没想到,赵煌逅突然笑了,她两边的眼角往下耷拉着,看起来十分衰老,“这里是青山精神病院,你该打针了。”
青山精神病院??????
“你开玩笑吧。”不得不承认,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一点底气也没有。
“哈,”赵煌逅幽幽地说,“谁跟你开玩笑了,你觉得自己没有精神病的话,也就不会把自己的名字给忘了呀。”
“我……我没有忘!”我奋力站起来,大声嘶吼道,可是,穷尽了脑海中的每一寸土壤,也终究没有找到关于任何我的名字的只言片语。
“每个刚进来的人都像你这样,觉得自己没有疯,”赵煌逅见我突然精神失控,似乎越来越兴奋,“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酒馆看看,哪个喝醉的人,会承认自己醉了的。”
“我没疯,我没疯。”我喃喃道。
是呀,我怎么会疯呢!就算再怎么恶劣的情况下,无论是在危机四伏的巴蛇山庄、惊心动魄的浮光海市,还是在暗潮涌动的还珠楼、诡异莫测的星宿海,亦或是早已注定命运的葬月岛、时间无法掌控的乌有乡,我都是坦然面对,无所畏惧,又怎么会疯呢!
“这样吧,”赵煌逅走到我身边,压低声音说,“只要你老老实实让我打一针,我就告诉你,你的名字是什么,怎么样,这笔交易不错吧。”
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呀,我只好拉起右手的袖口,伸到赵煌逅面前,“好,我同意打针。”
“咯咯咯咯咯,”赵煌逅看着我又笑了,却没有任何进一步的动作,“那好,你先回答我,你为什么要同意打针呢。”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识时务者为俊杰,通机变者为英豪”,“蛟龙落水被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这一瞬间,我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类似的句子,对,我一定要先知道自己的名字:“因为……我有精神病。”
“是吗?”赵煌逅终于将手里的大号注射剂扬起来,轻轻推了一下,射了少许水花出来,“你得了精神病之后,感觉怎么样呢?”
“自从得了精神病,我的精神就好多了。”我据实回答。
“哈哈哈哈哈,”赵煌逅被我逗笑了,她一边将注射器伸向我的胳膊,一边说,“记清楚了,你的名字叫做袁青青,千万不要告诉别人,说我告诉你的哟……”
等一下,袁青青,这是我的名字吗,听起来还不错?是的,是的。这个名字写在《死神遗书》的扉页,那么《死神遗书》呢?我低下头,突然发现自己穿着的是病号服,什么随身物品也没有留下。
而这个时候,门突然彭的一声被人从外面踢开,跑进来几个身穿制服的彪形大汉,他们冲进来之后,直接将赵煌逅按在了地上。然后又走进来一个穿着花衬衫的中年男人,带着金丝边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起来十分儒雅,他朝我笑了笑,然后从赵煌逅手里夺过那支注射器,然后插进了对方的血管。
“这是6床的病人,她发病之后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偷走我的白大褂,装作自己是医生,给其他病人看病。”中年男人拔出注射器,一本满足地笑了笑,指挥着彪形大汉们带走了赵煌逅,然后轻轻走出病房,轻轻和上门,轻轻丢下一句话,“打扰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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