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文化人终于回来了。”苏复略带嘲讽地说,“大家都在关禁闭,你却跑到外面去潇洒。”
陆巡指着衣服上的污渍说:“真是冤枉,你们看我身上的煤灰,这哪里是潇洒,根本就是被抓了壮丁好嘛。”
刚子凑过来,伸手帮陆巡将头发上的蜘蛛网扯下来,一边关切地问:“巡哥,你怎么搞成这样,不会是去……”
陆巡道:“你猜的没错,我就是被去扫烟囱了。”
苏复道:“我不信,武队长这么看重你,而且今天暴乱的时候,你也不在场,再怎么惩罚,也不可能到你的头上啊。”
陆巡道:“扫烟囱是没错,不过这是我自己主动申请的。当然,武队长让我暗示你们,扫烟囱是对我的惩罚,因为他的女儿上次考试没考好,怪我辅导的时候没有尽心尽力。”
郭解沉声道:“你还是没有说清楚,你为什么要主动请缨扫烟囱。”
陆巡道:“有两个原因,我先说第二个。今天暴乱之后,按照以往的惯例,武队长会让黑楼集体禁足,这样一来,强奸犯就只能寸步不离地待在514。现在正是紧要关头,我想你们肯定有很多事情要商量,如果强奸犯也在场的话,肯定会有诸多不便。如果我申请扫烟囱的话,就可以申请让强奸犯给我打下手,这样就可以给你们制造交流的机会。”
苏复阴阳怪气地说:“如此说来,我们还要感谢你了。”
陆巡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是宋却交代给我的任务,我只是尽本分而已。”
郭解看了看宋却,道:“就是说,宋却你早已经成竹在胸了?”
宋却不冷不淡地说:“我之前就说过了,最重要的部分还要指望距离天堂最近的人。陆巡刚才只说了第二个原因,还有更重要的没有透露呢。”
苏复不耐烦地说:“陆巡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给我卖关子。”
陆巡转头看了看门外,摇了摇头:“强奸犯快要回来了,这件事必须瞒着他,还是等有机会再说吧。”
果不其然,片刻后秦佳轩便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514,他心里苦啊,被抽调到扫烟囱不说,而搭档陆巡则无所事事地到处闲逛,将近结束的时候竟然还说脚崴到了,要先走一步,可对方的步伐分明没有任何问题,话说那个牛奔真的是瞎子吗,这都没看出来。
在接下来的一周时间里,陆巡早出晚归,他每每登上烟囱顶端,借着“望远镜”举目四望,将看到的一切都默默记在心底。而秦佳轩则尽心尽力任劳任怨地扫遍了锅炉房里的每一个角落,与陆巡的游手好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的辛勤付出导致了一个后果,那就是提前一天完成了任务。
牛奔验收了锅炉房的成果,非常满意,感谢陆巡和秦佳轩两人的付出,表示会在武队长面前美言几句。等到了管教的首肯,秦佳轩十分高兴,觉得这几天的辛苦没有白费,不过陆巡却有点闷闷不乐的样子。
“今天是禁足的最后一天,我让小刘送你们回监房吧。”牛奔有些心不在焉,这与他往日给人留下的印象十分不同,好似变得和善了许多。
陆巡试探着问:“牛管教,武队长一直没有叫我过去吗?”
牛奔一愣:“没有啊,怎么了。”
陆巡皱紧了眉头,故意喃喃自语道:“今天是周六,是我给小染辅导功课的时间,武队长怎么没有指示呢。”
牛奔哦了一声:“你说这个啊,武小姐她今天没来监狱,据说好像生病住院了。而且呀,就算武小姐她今天来了,武队长估计也没有时间安排你们学习。”
“为什么?”
“你马上就知道了。”
牛奔的故作神秘很快就真相大白,原来,为了弥平之前那场暴乱引起了不良影响,监狱方面经过专题会议讨论,研究决定开展为期一个月的“摒除恶习,划清界限,重塑自我”的教育活动,而今天晚上则是动员会,届时监狱长赵中年会亲自出席。除此之外,每个监房都要派出一个代表,在动员大会上登台发言,美其名曰相互批评、相互学习。
陆巡刚回到监房,就被郭解叫住,然后被分配了撰写心得体会的艰巨任务,毕竟有为大家代写家书的珠玉在前,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几千字的心得体会在陆巡看来,根本就不值一提,他只用了不到两个小时,就挥笔写就,就等在动员大会上再领风骚了。
“怎么了,心里有事?”宋却有意无意在陆巡的床边走过,伸手拿起了摊开放在针头上的发言稿,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我看你一直心神不宁的。”
陆巡斜眼往旁边看了看,其时秦佳轩正蹲在蹲坑旁边擦地,后者自从锅炉房回来之后,似乎就爱上了打扫卫生这项工作,这才压低声音说,“今天武石英没有让我去他办公室。”
“为武队长一个人做贡献,还不如为我们514集体做贡献呢。”宋却说完前半句,接着用极细微的声音问,“到底怎么回事?”
陆巡咬着嘴唇说:“都怪秦佳轩这小子动作太快了,提前一天完成了锅炉房的清扫工作,我还没有完整地将整个暮云监狱里的管线布置图画出来。原本我还指望去武石英的办公室,另找其他的办法,可是他根本就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缺的那部分管线重要吗?”宋却问。
陆巡道:“倒是不重要,因为我提前将重要的几条线都勾勒好了。只是,如果没有绘制完全,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宋却道:“我们可以再等等,机会总会有的。”
陆巡十分坚决地摇头:“不,我不能再等了,再等的话,我妈就真要被那些亡命之徒害死了。”
“可是,如果没有万无一失的计划,你怎么说服郭解他们呢。”宋却道。
陆巡道:“如果没人跟我一起,我就单独行动。”
宋却叹了口气:“你将事情想得太过于简单了,514监房只允许一次越狱。无论你是成功还是失败,监狱方面都会严查黑楼的安防。郭解他绝对不会允许你擅自行动的。我不想看到你还没开始越狱就死在自己人手里。”
陆巡道:“我跟他们不是自己人,但是你不一样,只有你知道我的苦衷,你愿意帮我吗?”
宋却长舒一口气:“我只会比他们更加谨慎,对不起。”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就离开了。
陆巡注意到宋却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枚半个巴掌大小的海螺,贴在右耳上,十分享受地听着所谓的海浪声,暗暗切齿道:“你一定会帮我的。”
由武石英一手筹备的思想教育动员会如期召开,地点仍然选在放映室,只有那个地方可以同时容纳两百余名犯人和三十余名管教。
众犯人在各自负责管教的带领下依次入座,坐得整整齐齐,大家都知道今天的气氛不同以往,毕竟刚刚才捅出这么大的乱子,听说还死了人,一个个的都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喘。
陆巡身为514的代表,他临场又将发言稿摊开,嘴唇不停地上下翕动,无声地练习着。郭解见到此种情形,十分满意,他又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宋却,后者仰着脸躺在椅子上,双眼微微闭着,右手掌心托着一枚海螺,放在耳畔细细聆听。
说起这枚海螺,其中还有段故事,这是发生在几天前的事。宋却虽然年轻,但却患有糖尿病,必须每隔几天就去医务室注射胰岛素,这一来二去的,他在“无意中”结识了年轻漂亮的赵医生,也就是前文中诊疗三眼的那名女医生。宋却也不知道耍了什么手段,身为一个犯人,竟然哄得赵医生神魂颠倒,恨不能以身相许。这不,赵医生刚刚从三亚旅游回来,给宋却带回来一枚小巧精致的海螺,权且充当定情信物。从这以后,宋却无论走到那里,都不忘记将海螺掏出来观视,顺便放在耳边,听所谓的大海的声音,让人好不羡慕。因为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多,而管教碍于赵医生的面子,反正携带海螺也没有违反监狱的规定,便没有横加阻拦。
等犯人们都坐定了之后,武石英轻轻咳嗽了几声,现场顿时变得鸦雀无声,他看了看身边空着的监狱长的位子,道:“动员会现在开始,这是我们黑楼第一次组织这样大型的学习活动,原本不想耽误大家的休息时间,但形势所迫,不得不为,如果不能清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发生于一周前的暴乱还会再次重演!”
武石英冠冕堂皇地照本宣科完毕,接过牛奔递过来的水杯喝了口水,而下面的犯人们则十分识相地见缝插针,鼓起雷鸣般的掌声。
武石英对于这种效果还是比较满意的,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原定计划出席的监狱长赵中年迟迟未到,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武石英伸手在空气中往下压了压,掌声立刻平息下来,他接着说,“一周的时间以来,大家在自己的监房里寸步不出,想必一定形成了很多心得体会和感想感受,想要跟在座的各位分享吧。下面,就让我们以监房为单位,各派一名代表登台发言。”
发言顺序从一楼到五楼,按照监房的号码依次往后排。首先发言的是101监房,他们派出的代表是个表情严肃的小老头,瘦小干瘪的他如同刚从腌菜坛子里面爬出来,身上散发出一股沉郁的霉味。这股霉味甚至渗透到了他的发言内容里,让人听了之后气血上涌,恨不能直接跳上台,给他的大牙给打落几颗。
接下来是102的代表,这回是个结巴,平时说话都说不利索,现在被监房推出来当挡箭牌,紧张地差点在讲台上摔倒。不过当他从地上爬起来之后,已经将准备好的发言内容忘得一干二净。
武石英大手一挥,呵斥道:“下一个。”然后又小声对身边的牛奔说,“把这个监房号给记下来,秋后算账。”
然后是103的代表,总体而言,上台的这个奶油小生比之前两位前辈要靠谱得多,而且前期所做的准备也比较充分,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发言内容空洞,言辞鼓噪,怎么听都像是直接从网上下载的,没有附带任何真情实感。
众人听得昏昏欲睡,后来就连发言的代表也昏昏欲睡,武石英气得一拍桌子,呵斥道:“怎么,这么多天还没睡够吗,是不是还想再睡一个星期?”他下意识看了看身边空着的位子,又开始庆幸赵中年没有出席。
牛奔略微等了几十秒,这才报出了下一个发言代表的名字,可才说到一半,武石英就抢过话头,“接下来是514监房的代表。”
台下沉闷的气氛终于有了些许松动,毕竟中间越过了很多监房,谁也说不好武石英葫芦里面究竟卖了什么药。
陆巡闻言,将发言稿握成一团塞进口袋,霍然起身,精神十足地走上了讲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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