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系卖家有些难度，好在不是不可能的，所有黑暗的地方都一样有据可查，关晓平找到了中间人，虽然对方开的价很不理想，关晓平还是想快点出手。

　　约好的见面是在下午，关晓平带着麒麟按地址找过去，他给麒麟买了一个包子，这小子认吃，马上就安静了，话都不多说一句。这是一只散发着臭气的小巷子，弯弯绕绕，在他们以为永远也到不了头时，迎面出现一个黑大门。

　　关晓平打开门走进去，一个勾偻着背的男人从屋子里出来，翻着白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麒麟，就招手示意他们进去。

　　屋子里很暗，从外面进来就什么也看不清了。屋子的中间有个方桌，旁边放着两只破椅子，男从一抬腿坐到其中一只上，关晓平坐在他的对面。

　　这时屋子里的一切慢慢浮上来，原来屋子里有几个孩子，只是他们太过瘦小了，有人坐在带滑轮的木板车上，有人缩在墙角，不知是在睡觉还是醒着。麒麟被惊吓到了，他把身体靠到了关晓平的身上。关晓平也有些震惊，所以没有把麒麟推开。

　　男人从怀里掏出一个钱夹，开始数纸币，那是说好的麒麟的价格，只要关晓平接受过来，麒麟就再与他无关了。看到钱，关晓平渐渐平静下来，这是能安抚情绪的好东西。

　　“带我走。”麒麟轻轻摇了摇他的手臂 ，在他的耳边说。关晓平没有看他，只做不知。

　　男人把钱放到桌上，一呶嘴。关晓平拿起来，快速塞进口袋中，迅速站起身，趁着麒麟还没反过味，已经冲向门口。

　　麒麟发现不对时，想要追出去，男人枯枝一般的手已经死死掐住他的手腕。麒麟的哭声只传出来一半，尖厉的划过，然后就嘎然而止，让人怀疑声音的主人出了意外。

　　关晓平已经跑出一段路了，他停下来，向来路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天这么快就黑了。

　　这都是命，认了吧，小子。关晓平在心底对着小屋的方向说道。

　　他走出小巷很久，身上的臭味还是散不掉，这让他很不舒服。他走到最繁华的地方，找到一家烧烤店，坐下来点了一桌子的吃喝。热辣辣的油和羊肉的香，一起冲进口中，他却流泪了。

　　他一杯接一杯的喝下去，慢慢把心里的不适冲洗干净，他已经没救了，还滥用同情心，他算是个什么东西呢?

　　等他喝完最后一杯酒时，街道已经安静下来，他站起身，摇摇晃晃招老板过来结账。

　　“你的账有人结了。”老板漠然的说。

　　“是谁？”关晓平吓了一跳，在这个城市，他没有熟人，难道是庄德海找过来了？可是他怎么会知道地址呢？

　　“一个女人，穿件粉衣服，已经走了。”老板开始收摊，并没有多少时间与关晓平闲扯。

　　关晓平只好深吸一口气，起身走开。他的脚有些飘。

　　路上的小吃摊都在收拾，已经空了许多地方，地上扔着各种垃圾，被风吹着在地上滚动，简直就像世界末日。关晓平哼了几句歌，已经记不清歌词了，只能勉强哼出曲子，也许曲子也不对，可这有什么关系呢？他摸出烟，点上一支，深深吸一口，心里满满的，也没什么不好，他至少还活着，还有酒喝，还能吃饱饭。庄德海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或者在监狱，或者到处流浪，这有什么不同吗？

　　关晓平想起他年轻时看过的小说，他也有过思想，可现在那东西没用了。

　　没用了，呵呵。关晓平嘀咕了一句。前面一个卖煎饼的推着车走过来，走的有些猛，差点撞到一个女人，那女人的身体笨笨的转过来，她穿着粉色的毛衣。关晓平当时就被钉在了原地，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是他的老婆俏妮啊！她的毛衣他是认得的，那是为了怀孕肚子太大，所以特意赶出来的。俏妮起了一个头，就被关晓平的母亲抢了过去，连夜赶工。还在胸前绣了一朵小花，意味着生个女儿也很好，为此俏妮还悄悄跟他讲，婆婆真好，别人家怕媳妇不能生孙子，又求神又弄鬼的，这个婆婆知道心疼人。当时他的心里美美的，别人家婆媳吵破了天，他们家和和睦睦的。

　　“俏妮，是你？”关晓平颤抖着走向俏妮。

　　“是我。”俏妮说话了，她的声音有些抖，不，她的整个人都在抖，已经快要站不住了，身体像打摆子一样。关晓平忙上前把她扶住 ，四下找地方想让她先坐下来。

　　“我冷。”俏妮扬起头，眼睛里亮晶晶的是泪，这么多年了，她的脸还没有变，她还是那么年轻，难道死亡就能留住岁月吗？

　　关晓平突然醒悟了，俏妮死了啊，她怎么会在这里！他惊恐的松开手，俏妮看着他的样子，苦笑道：“你怕什么，我还会害你吗？我不会的，你好好的吧。”

　　关晓平想不到，她会这么说。这么多年，他也想过，万一人死之后，真的有地方可去，他要怎么面对母亲和俏妮呢？也就是这样的恐惧，让他不敢死，宁可苟活，可是他万万没想到，俏妮竟然不怪他，还原谅了他。

　　“我错了，我错了！”关晓平扑嗵一下跪下去，痛哭失声。

　　“没事了，没事了。”俏妮喃喃说道，像哄个孩子，她伸出手摸索着关晓平的头发，轻轻的发出嘘声。

　　关晓平伸手抱住她的身体，却发现她的身体冷的像冰块，这时，他感觉到一些湿湿的东西，把他的衣襟都染湿了。低下头，俏妮的身体在出血，血水像小河一样流过，在地上拉出长长的一条线。

　　“啊！啊！”关晓平撕心裂肺的叫着，这种痛，他受不了，他不要受了！

　　“别怕，我死了没关系，我已经把儿子送给你了，好好养大他。”俏妮说着，身体慢慢变得模糊了，一点点从关晓平的面前消失了。

　　“你别走！儿子在哪？”关晓平咆哮着。

　　“他叫麒麟，好好把他养大。”俏妮说完，人就像空气一般消失了。关晓平用力抬起头，这才发现，他依然睡在桌子上，旁边的烧烤摊已经空了，炉火还有些星星点点的红，被风吹时才会亮一下，老板歪头睡得正香，口水垂下三尺。

　　关晓平霍的一下站起身，掏出钱往桌上一扔，犹豫一下又抓了回来，在被惊醒的老板含糊的叫骂声中，发足狂奔。

　　凭着白天的记忆，他找到了小巷，找到了大黑门，用力拍下去。他拍打得太响了，在屋子里引起一片骚动。男人应门出来，见是他，有些惊诧。

　　“人我不卖了，还给我！”关晓平从口袋里掏出钱，堆在男人的手中，一点也没少，刚他连饭钱都没有付。

　　“你说卖就卖，说不卖就不卖，你当我是啥？”男人一挑眉，翻了一个白眼。

　　“这孩子身上有命案，正追查着，你要非得买就给你留下。”关晓平毫不犹豫的说，男人气哼哼啐了一口，就带着他向屋子里走去。

　　在一个角落，男人伸手一指，关晓平在一堆破烂中看到了麒麟那张惊恐的脸。他把麒麟从破布中捞出来，背在身上，大步走了出去。

　　他路过几个孩子身边时，他们瞪圆了乌溜溜的眼睛，满是羡慕。

　　麒麟满身的伤，关晓平回来的还算及时，再晚一步，只怕他带人走，也带不了全和人了。

　　只是麒麟被暴打过一回后，看着有点愣愣的，似乎心智受了影响。关晓平已经计较不了那么多了，他一心记得俏妮托的梦，把麒麟当成了自己的儿子。带着他一路北上，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安家才好，现在他是有儿子的人了，不适合漂泊。

　　麒麟还是小时候的毛病，喜欢画画，没事只要拿到纸拿到笔，就能安稳一些。有一天，关晓平从外面回来，见麒麟又画了几张，扔在地上，就顺手捡起来，这时纸上的一个号码吸引了他的注意，这分明是个座机号啊。

　　他看了一眼麒麟，有些明白了，这个难道是麒麟原来家的电话？只是这个号码没有区号，又不知是哪个城市，无从查起。关晓平大概能猜到庄德海的去处，等风声平静了一两年后，也想办法打听一下，这才得知他已经不在人世了。对于这个人，关晓平说不出是爱还是恨，在世上这么多年，他也算陪了自己大半生，可是自己的不幸也是由他起的。骤然听说他的离世，还是有些悲怆的。这也意味着麒麟的身世从此深埋，再也没有人会挖了，算是给关晓平留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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