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岛疗养院的早上，异样安静。

　　阳光温柔的把建筑和树木上镀上一层金光，胖嘟嘟的灰麻雀在树叶间鸣啾跳跃。偏厦的厨房不时飘出香气，而正楼却沉寂在最后的熟睡中。

　　值了一夜班的保安，打着哈欠走出门，一眼就看到走廊深处有个白色的小小身影，那是穿着公主裙的小洁。

　　小洁是研究所所长秦至真的女儿，大家都认识她，她是个讨喜的女孩子，只有四五岁的样子，矮矮胖胖的，婴儿肥的一张脸挂着两个深深的酒窝，有些自来卷的头发扎成羊角辫，早上还没有梳头，头发乱蓬蓬围着她的脸，像个布娃娃，活脱脱就是美国老牌童星秀兰邓波儿的中国版。

　　“小洁，不要乱跑，快回家吃饭吧。”保安笑着哄她道。

　　本来大家都是吃食堂的，可是自从秦所长的老婆范朱朱上岛，他家的早餐就改在自己家做了。范朱朱例来是楼里起床最早的家庭主妇。

　　“妈妈爸爸不起床。”小洁拧着眉着说道。

　　两个保安相视一笑，大概明白了，他们挤眉弄眼的开了一个粗俗的玩笑。对于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秦所长也有今天，他们还是蛮开心的。可是随即，小洁怀里的布娃娃吸引了一个保安的注意，他走过去俯下身，从小洁手中把布娃娃抽出来。

　　这是一个洋娃娃，蓝色的大眼睛死死盯着人，也穿着一身白色的公主裙，可怕的是，裙子上沾了一些不明物体，是暗红色的。

　　保安牵起小洁的手走向她家，门是虚掩的，他轻轻叫了一声：“秦所长？范姐？”

　　里面很安静，没有一丝回应。小洁抬起头，认真看着他。他一咬牙推开门走了进去。

　　从门口的小客厅正好能看到厨房的位置，秦所长和范朱朱面对面坐在餐厅前，只是现在他们的坐姿已经变了，上半身都趴在桌上，口鼻中的血流出来，被打翻的粥碗已经淌得一滴不剩，只有桌上的水渍和着血水还在向花岗岩的地面上滴，滴嗒，滴嗒……

　　“怎么了？”另一个保安察觉出异样，在外面问道。

　　“快报警！出大事了！”保安俯身一把抱起小洁捂住她的眼睛，反身就向外走。

　　出大事了，秦所长和范朱朱中剧毒身亡……

　　来阳岛研究所工作，秦至真是犹豫很久的。从国外回来后，他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进大学，先从副教授做起，等资格够了理顺一下，就能养老了。还有一个就是到研究所工作。这边的级别很高，待遇也没得说，唯一一点不好就是要两地分居。

　　说到这里，他对老婆范朱朱满怀歉疚，她刚发现怀孕时，他的留学批下来了，等他回来探亲时，女儿已经满地跑了。现在总算盼得他回国，还要上岛工作，一周才能回家一天，对她太不公平了。

　　踌躇再三，秦至真直接敲开岳父的书房。

　　他这岳父不简单，当年是他的恩师，也算是伯乐，在职时人称范校长，现在人称范老爷子。他的学生遍天下，许多都成了栋梁，所以他的腰板也挺得直。秦至真算是入赘进来的，他出国后，妻女都扔在范家，所以这些年，秦至真在范老爷子面前就矮半截。一个美国名校留学回来的博士，进书房时还有上中学被教导主任提审时的忐忑。

　　“你小子最精了，把球踢给我是不是？”范老爷子也不笨，这主意他拿了，以后他得负责。

　　“不是，爸爸，我是尊重您，您的意见对我非常重要。”秦至真说得诚恳，范老爷子没挑出毛病，拿起把握得通体发光的暗红色南泥小壶，放在嘴边抿了一口，开始沉思。

　　“这样，你去研究所吧。我考虑了一下，你不适合去大学，你的性子太古板了，去大学也没什么发展。现在没有适合你的研究项目，你去也只是从副教授到教授的理顺，然后就是养老，可惜你的才学了。去研究所，如果工作平稳了，完全可以接朱朱娘俩个上岛，过几年调出来，就是平级，你也能走上仕途了，你适合这个。”范老爷子是本着一家人的实在劲儿说的，又是知识 分子，不会转弯抹脚，一席话已经说得秦至真出了一头的汗。

　　当初他出国时范老爷子就说过，他不是做学术的料，适合走仕途，出去镀一下金就行了，不用太较真。而相对于同门的几个师兄弟，不搞科研都会被范老爷子臭骂，他是多无能？

　　就这样秦至真拎着一大一小两个皮箱，坐着船上了阳岛。

　　等到跟老所长交接工作时，秦至真出了第二身汗，他骇然听闻，老所长在岛上工作一辈子也没调出去。难道他也会被埋葬在这里？

　　阳岛并不大，第一天他就转了一个大概。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坚持散了一下步。不用想就知道，后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这弹丸之地根本没有自由。

　　研究所有几十号人，多半是成双成对的，除了办公室十来个负责行政的人员，就是化验员，实验室的技术员，仓库保管员保卫科这些，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而且因为有保密等级跟着，管理十分严格。

　　秦至真过于率性，上岛没两天就吃了憋，原来研究所里的人在岛上时间都不短了，都成了地头蛇，他就是强龙来了，也得低着点。他想烧三把火时才发现，研究所的原住民已经准备好高压水枪了，他的火烧不起来，只能慢慢板脾气。

　　工作不顺，环境孤独，秦至真对岛上的生活充满了绝望。

　　在岛上是吃食堂的，他只身一人，更不能免俗。第一次进食堂时，他愣了一下，几张桌子，都坐得满满的，他没找到自己的位置。

　　“秦所来这里！”办公室主任是个须发斑白的老人，还算有眼力见儿，给他挤出一个地方。

　　这一桌人已经不少了，本来都在胡吃海喝，他一来都拘瑾了，喝汤都变得悄悄的，没一会儿第一个人就扔下半碗饭死活说吃饱了，接着大家一哄而散。秦至真快速把碗里的饭菜吃光，就匆匆向外走。

　　“哎呀！”他一边走一边低头掏手帕，没想到就撞上了人，那人叫得软绵绵的，听得秦至真心底一酥，抬头，就对上了一双销魂的眼睛。

　　多少年后，他一直忘不了那双眼睛，清澈，没有一丝杂质，带着点冷傲，还有些不羁。

　　“对不起。”他急忙把手里的手帕塞到对方的手中，浅米色的连衣裙的前襟已经污了一大块，只怕手帕解决不了问题了。

　　那人把手帕接过去，毫不客气地在身上用力擦了几下，就抬手把团起来的手帕扔进最近的垃圾桶，扬长而去。

　　秦至真觉得全餐厅的人目光全盯在他的身上了，如芒在背，他必须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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