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白风筝想，是那句我跟你把孩子好好养大的话，触动了她。她一个人太辛苦了，需要一个帮手。体育老师是指望不上的，他的老婆是精神病，按照法律，他不能提出离婚。

　　白风筝给了杜小刚一个机会，他倒是蛮珍惜的。白风筝上班一天回来，杜小刚已经把院子从里到外收拾出来了。

　　“老婆，我要回原来的单位上班，我同事还挺想我的，嘿嘿。”杜小刚咧嘴一笑，他被打断的牙没有钱去补，是一个黑洞。白风筝的心头扎了一下的痛，这都是哪跟哪啊，为什么杜小刚跟她结婚后，什么都不对了，他像从高高的滑梯上一跌而下，拦都拦不住，难道真是她的命不好，克夫？

　　杜小刚的出现，还真从某种意义上缓解了白风筝的危机，他能帮她带一下孩子，还能帮她做饭打下手。白父闲下来时，后来过来拉着杜小刚喝了一小杯。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举杯碰一下，并不多说，喝着喝着，眼睛都红了。

　　白风筝抱着老二，小玉明依在她的腿边，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

　　“得了，别喝了。”白风筝把怀里的老二放下，在小玉明的屁股上拍了一下，把他向上一掀，扔到床上。自己过去捡桌子，白父扶着额头摇摇晃晃向外走，杜小刚起身帮忙。

　　“把那碟子韭菜花留着，你妈爱吃，明天早上给她喝粥就着。”白父吩咐一句走了出去。白风筝扭头看了杜小刚一眼，他也是满眼的诧异。白风筝的心一沉到底，只怕新的灾难又要来了。

　　白父得了老年痴呆，一个月总要走失两三天。白风筝开始还是骑着车子满城跑，后来就在他的口袋里放些零钱和一张写着地址的纸条，由他去了，她累了，跑不动了。

　　二女儿两岁时，已经能离手了，杜小刚的保安当得不错，竟然安稳下来，只是物价飞涨，他们越来越觉得钱紧。就在这时，那笔久违的动迁款到手了，只要他们努力一下，就能买下一个旧楼房先住着。这对两个人起了很大的鼓舞作用，他们开始拼命找钱赚。杜小刚恨不能把所有休假同事的班儿都替上。白风筝又开始接印刷卷子的活儿。她和杜小刚两个人把看孩子的时间安排得天衣无缝儿，实再不行时就让小玉明在家带着妹妹睡，四岁半的小大人儿，已经很懂事了，可是每次把他们锁在房间时，白风筝的心都沉甸甸的。

　　本来她回来接印刷卷子的活儿，老校长是很开心的，可是看到她第一次交上来的成品时，不由得暗自摇头，她已经跟其它老师没有区别了。次品数量差不多。她不再是那个活得干干净净的少妇白风筝，而是油腻的中年妇女白老师。

　　白风筝当班的第二天，体育老师就如约而至了。从二女儿出生后，白风筝一直刻意不肯把她带到学校来，她不想刺激体育老师，把这事儿混过去就算了，不想再提。这次来上夜班，猜测他也许会来，早就想好了，把门锁好，不会放他进来。

　　可是听到他的手轻轻在门上叩时，白风筝的心一下就软了。这一夜，他们聊了很多，白风筝说了她吃的那些苦，一边说一边哭。体育老师并没有说太多，只是低头默默干活，手里一直没闲着，仿佛他来干活就是最重要的事。

　　“孩子的相片有吗？给我看看。”体育老师总算开了口。

　　“算了，你不要看的好，这件事，一定不要让她知道，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让她顶着私生女的名字过余生 ，你觉得这样好吗？”白风筝断然拒绝道。

　　“好吧，我听你的。以后我会想办法多赚点钱，交给你，我不认她可以，可她是我的女儿，我要养她。”体育老师固执的说。

　　“你不用这样，当初我想生她时，就想好了要吃的苦头，你这样，我很难办。”白风筝没有给他留下一丝余地。

　　“这是你的决定，所以我感谢你，但是你也要给我一个机会，不能因为你一个人良心安了，就不顾别人。”体育老师抗议道。

　　“我都活成这样了，还要怎么顾别人？你说！我把自己能活好已经难了。”白风筝看了一下卷子的数量，差不多够了。她还想在天亮前睡上四个小时，现在年龄大了，不能熬夜，一夜就出好多皱纹，照镜子时触目惊心。

　　“你回去吧。”她下了逐客令，其实在学校也不是最安全的，除了体育老师外，还有个打更的老头，只是在外面门卫不上来，可是哪间办公室亮着灯，只怕不小心也会泄露些机密出去。

　　“就这么让我走了？我不甘心。”体育老师举起满是油墨的大手，向白风筝伸过来。

　　“你干什么？你疯了？你还想怎么样？”白风筝想不到他会这样，当时火气就顶上来，男人真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她现在这种境地，他还想睡她！

　　“你别误会，我只是想看看你的白头发。”体育老师尴尬的把手举在半空，没落下来。

　　“白头发，我哪有白头发？”白风筝还在嘴硬，可是已经忍不住了，去包里掏出化妆镜看了一眼，原来鬓角已经染了些风霜，她不年青了。

　　“这日子真是把你苦坏了。”体育老师难过的说。

　　“是啊，苦坏了。”白风筝喃喃说着，重重坐到椅子上，吸了一下鼻子，却没有眼泪出来。

　　体育老师头也不回的走了，白风筝看着他的背影，恨不能扑上去抱住，痛哭一场，可是理智告诉她，不能再向前了，他们已经错的很远了，再向前走，就没有退路了。

　　从那以后，虽然白风筝拦着，可体育老师还是会来帮忙，只是从来没有越矩的话了。

　　白风筝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学老师，衣着朴素，头发随意盘在脑后，脸上倒是没有多少皱纹，只是头发花白了，看着就显得老气。岁月最宽待她的是身材，她的腰身并没有变得粗大，也许是因为太过操劳，反倒更加紧致匀称，从背后看，就是一个少女，转过脸来，已经是满面风霜。

　　她跟同事打成一片，一起争蝇头小利，有时她们是对手，有时她们是盟友，她从来没活得这样踏实过。她想，这才是生活吧，原来过得太浮夸了，现在落到凡世，倒也不错，她的父辈也是这样过来的，她为什么不可以？

　　杜小刚比她落得还要彻底，他把原来的世界都摒弃了，只留下一副躯壳。那年春节前，他们总算把房子买到手，只是所有钱都花光了，过年也只能应付了事。

　　搬家时他们才发现，家具已经破得不成样子。本来他们的家具都是样子货，当初杜母置办回来，只要好看气派，不管实用。在平房里又潮湿又冷的地方放上几年搬出来，漆已经层层剥脱，丑得不能看。

　　“不要了，一件件置办吧。”白风筝看着快要散花的柜子，放过了搬家公司的人，他们已经抱怨半天了，这样的家具实再没办法弄上楼去。

　　年夜饭简简单单，快到春节时物价飞涨，青菜比肉还要贵，白风筝捏着几块钱转了一大圈，最后才买了两块豆腐和一张千层。她回到家时，杜小刚在煮酸菜汤，满屋子的酸味，小玉明正在哄着到处爬的小女儿玩耍，白风筝递给他一块麻糖，嘱咐不要给妹妹吃，就去了厨房。

　　两个人不用对话就有默契，转眼两个菜也出锅了。杜小刚看了一眼柜子，里面只有半瓶料酒。

　　“你不是这个也要喝吧？”白风筝瞪了一下眼睛。

　　“不喝，就是借个味儿，嘿嘿。”杜小刚这么说了，白风筝也不好再深管，端着菜就往屋子里去。小玉明抽冷 子冲出来，撞到白风筝的身上，她的一盘子热菜兜头倒下去，烫得小玉明嗷的一声。

　　“你这孩子疯了不是！”白风筝气得拉过小玉明就打，杜小刚从后面挤过来，把小玉明抢过去，用毛巾擦他脸上的菜汤。

　　“妹妹！妹妹！”小玉明顾不上疼，指着屋子里叫。白风筝猛然醒悟，几步冲进去，小女儿倒在地上，脸憋得铁青。她已经明白了，把小女儿翻过去抱在怀里，用力勒着腹部向外一挤。小女儿嘴一张，从里面弹出一块带着血丝的灶糖。

　　“你，不让你喂妹妹吃的，你是不是疯了，不听话是不是？”白风筝扑到小玉明身边，劈头盖脸就打下去，小玉明吓得怔怔的不敢动。见小玉明惹祸了，杜小刚也不敢护着，忙过去照顾小女儿。

　　这个年夜饭吃得七零八落，心情都不好，杜小刚把半瓶料酒给灌进去，倒头睡觉了。白风筝抱着小女儿，看着外面黑洞洞的夜空发呆。

　　“妈妈，对不起。”小玉明本来已经躺在床上了，不知何时走到白风筝的身边，怯怯的说。

　　“你又出得得瑟，滚回去，冻感冒了又要钱！”白风筝把眼睛一立，吼道，小玉明刺溜一下钻回被窝，不敢露头了。

　　就在这时，外面通的一声巨响，像是拉开了一场战场的序幕，满天的烟花炸开了。白风筝抱着小女儿，慢慢走向窗前，看着外面灿烂的星空，心里百味杂阵。这时她突然看到窗上映着的那个女人，头发蓬乱，衣服窝囊，这是她啊，她的一生就这么晚了。泪再也忍不住，奔涌而出，她哭得死去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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