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小溪那边，苏暮夜故意将宋瑾的位置和谢宁安排在一起，并且推测秩序混乱之后她可能会采取的行动。

　　谢宁果然如他预料中的那样带着宋瑾逃跑了，他们最终能去的地方不多，刚才宋瑾与她谈话的时候，就是故意在拖延时间等待着宋幽找到这里来。

　　他的等待，也是在给谢宁机会。

　　只要她能够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有任何一点幡然醒悟的后悔，她就可以重新选择自己的人生。

　　然而，到了最后都没有。

　　一切，最终还是走到了宋瑾最不想看到的结局。

　　远处晃动着刺眼的探照灯光，光线穿透森林，将黑暗映照得如同白昼，凌乱的脚步声传来。

　　过一会儿，宋瑾看见肖爵带着一些人往这边走来。

　　肖爵看到他们三人在这边互相僵持的场面，就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对他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结局。

　　抓到了蔷薇密会的通缉犯，又抓到了他的同谋，他也终于算是成功完成了任务，不虚此行。

　　“辛苦你们了，一切都很顺利。”他说。

　　这短短的一句话，等于宣告了全部的结束。

　　谢宁被带走的时候，既没有挣扎，也没有辩解。然而在微冷的夜风中，宋瑾似乎听见她在低声的自言自语。

　　他转头去看她，发现她的嘴唇在几乎不可察觉的翕动着。

　　她不是在说话，而是在轻哼着一段节奏。

　　宋瑾听出来了，她在轻轻地唱歌。

　　……

　　……

　　幽冷的歌声随风飘动，给夜晚的森林增添了一丝阴沉又凄冷的感觉。

　　一曲唱完，谢宁对宋瑾微微一笑。

　　“谢司很喜欢这首歌。”她说。

　　然后，她转过身，慢慢走远。

　　再也没有回头。

　　单薄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森林深处，融进了无尽的黑暗中。

　　直到走出很远，宋瑾还能听见那幽灵般的歌声在风中隐约传来。

　　然而在若隐若现的歌声中，他又仿佛听到另一个声音。

　　是谢司的声音。

　　……

　　妈妈离开了我，爸爸毁了我。

　　姐姐捡回我碎裂的灵魂，和我一起踏进了坟墓里。

　　……

　　那阴暗的童谣，就像是他灰色人生的写照。

　　他哼唱着，从黑暗中走来，一路走向无法回头的深渊。

　　……

　　“那么，我先跟肖爵他们一起走了，”这时候，宋幽对宋瑾说，“其他人应该已经在山下会合了，你也抓紧时间，不要留在这里太久。”

　　说着，他转身就走了。

　　都没有给宋瑾一点商榷的机会，他就把他独自扔在这里。

　　但是，宋瑾没有阻止他。

　　他知道这就是宋幽独特的体贴方式。

　　今晚这一走，他们就不会再回来。然而宋瑾其实跟谢宁一样，还想多看看那座庄园，留在那里面的人同样对他有特殊的意义。

　　血摇篮的族人，他在这世上真正的亲人。

　　这真的是他们最后一次告别了。

　　宋幽很清楚这一点，所以特意留给他这个机会。

　　宅邸的灯光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不知是否错觉，宋瑾似乎能听见那狂欢的尖叫声和呼喊声，正穿过森林传到他的耳边。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完全遗忘了他的存在。

　　残留在地底的摇篮曲数量比想象中要多，也许他们在逼迫他回归家族履行牺牲义务的时候，没有料到这座庄园会给他们如此珍贵的馈赠。这场大雨和重启的七日塔，就像丰饶的生命之源，给他们带来了意料之外的惊喜和疯狂。

　　宋瑾不知道，当这场狂欢过后，他们是否还会想起他这个培养皿的存在。

　　可能只要能填饱肚子，是什么都无所谓吧。

　　在饥饿的时候，他们甚至要以无辜者的生命来威胁他屈服；然而现在，当初那丧心病狂的暴言看起来都像拙劣的笑话。

　　那天晚上，宋瑾在森林里站了很久。

　　他站在树梢上远远眺望着那座庄园，他看见客厅里有无数的人影在舞动。一切都是兴奋的，狂乱的，而他是完全被排斥在外的。

　　夜风吹着他的眼睛有点疼，他眨了眨眼，感觉眼角有一点湿润。

　　夜深了，风越来越冷。

　　他知道自己不能一直看下去，一切总归是要结束的，他终究要走向下一段人生。

　　庄园的灯光里这荒诞的一幕，将会定格在他的脑海中，永远无法忘怀。

　　在临走前，他咬破自己的手指，将伤口浸润在冰冷的溪水中。一丝丝鲜血顺着溪流融入地下水道的分支，最终会与庄园的水源融为一体。

　　他的血液能够为摇篮曲提供养分，能让它们继续茁壮地存活一段时间。这是他所选择的告别过去的仪式，他和血摇篮的亲情纽带，将随着这些鲜血永远被留在这个地方。

　　然后，一切就都结束了。

　　都结束了。

　　……

　　做完这件事后，他沿着小溪独自下山。在距离他不远的前方一直有零星的手电光芒在闪烁，是肖爵留下的一些人在为他引路。

　　他疲倦地缓步走着，听着耳边小溪潺潺的声音，前方的路似乎没有尽头。

　　又走过一段，他看见前面有人。

　　有人正独自坐在小溪旁，像是在等待着他。

　　宋瑾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那侧影就像一尊精致的雕塑，在凝望着眼前奔腾不息的流水。

　　是苏暮夜。

　　见宋瑾来了，他收回视线，平静地看了他一眼。

　　无需任何询问或者交谈，他就知道他已经用自己的方式处理完了一切。

　　“下山吧。”宋瑾说。

　　苏暮夜站起来，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小溪继续向前走。

　　东方已经露出微弱的晨曦，这本是漫长的一夜，然而时间却又仿佛流逝得特别快。

　　“这条路，我们以前走过吗？”在极度安静的气氛中，宋瑾开口问。

　　他感觉苏暮夜对周围的环境很熟悉，并且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十五年前，他们一定也是沿着这条路逃离魔窟的。当时苏暮夜就已经懂得水源下游会有人居住，他们往这边走是最安全的。

　　“那时候，情况比现在危险得多，”苏暮夜说，“因为暴雨之后气温上升，过量的摇篮曲溶液被蒸发到空气中，整个森林就像一个巨大的毒气牢笼。”

　　“为什么不扔下我呢？”宋瑾问，“只有你一个人的话，应该能跑得更快吧？”

　　“只有我一个人，又何必要逃。”

　　漆黑的森林里，苏暮夜的声音听起来很冷。

　　却又似乎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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