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冥界官方记载，大大小小的鬼市有108个，杂乱无章地分布在各个角落，在冥界的旅游地图上有着清晰的标注。

　　然而，实际有更多的鬼市，就像害怕被盗的墓葬，掩藏在山野间、热闹的街市、地底下……甚至没有固定的场所，从事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今天张府的轿子就是前往这样一处鬼市。

　　张翰心神不宁地坐在轿子里，时不时掀起轿帘四下张望。数不清的骷髅的手在他一丈外摇晃，富贵和其他手下四处洒馒头，就像喂狗似的，将骷髅们引至别处。

　　张翰的心思都在前面的背影身上，那个背影骑在一匹白色的马上，像一块冷酷的石头。

　　那是他小媳妇的背影。那一天一夜后，除了教导习题，宋仁再也没有跟他说过话。

　　前方越来越偏僻，很快连半个骷髅都没有了（太偏僻了讨不到饭）。轿子停下来，一个侏儒模样的矮人上前迎客。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侏儒一边作揖，一边说道。

　　“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管家答道。

　　“可有预约？”

　　“城北张府。”管家取出腰牌。

　　侏儒转动墙壁上的机关，一个山洞出现在众人眼前，一行人开始徒步前行。

　　起初山洞狭窄，越往里走空间越大。约莫走了一百米，豁然开朗。

　　洞中灯火通明，犹如人间的白昼。一个胖得流油的鬼殷勤上前：

　　“小人已等候多时了，这位是张公子吧，里边请。”

　　胖鬼艰难地屈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他将张翰引入洞穴，洞穴上的牌匾写着“偷天换日”四个大字，左右一副对联。上联是：知识改变命运。下联是：作弊成就人生。

　　里面是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两侧摆放着千奇百怪地成列品。

　　胖鬼笑着对大家说道：“下面由我为大家介绍产品。”

　　“低端产品我就不介绍了，配不上张公子的档次，我直接从中高端产品开始介绍。”

　　胖鬼取出一个瓶子，里面有两只漆黑的昆虫，一大一小，形状像两只苍蝇，自由飞舞。

　　“此乃子母蝇，通鬼语。甲乙考生各取一只。考生甲念出答案，子蝇收到后，可在考场中寻得母蝇，将答案告知。使用完毕后，自行毁灭，不留证据！”

　　说完，两只“苍蝇”被放到空中，围着张公子嗡嗡作响，像两只摇尾乞怜的哈巴狗。张公子蹙眉，大块头富贵见状，立刻干净利落地将两只“苍蝇”拍死。

　　胖鬼脸上立刻不好看，好在管家眼疾手快，将一大把冥界通宝塞到他手中，那张一掐出油的脸，立刻阴转晴。

　　“该产品的缺点是，答案传递的过程可能存在误差。在以往的考试中，出现过监考人员拍死小蝇的案例。”

　　看张公子没有兴趣，胖鬼移步到下一个柜台，里面成列着各式各样的人皮面具。

　　“众所周知，冥界公务员考试审查严格，这款制作精良的面具，能帮助代考者以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通过安检。要知道百分之八十已经很高了哦。”

　　“我不需要代考，时间宝贵，直接看你们最高端产品吧。”张公子不耐烦地说道。

　　胖鬼识趣，立刻屁颠屁颠地带张公子来到甬道尽头，这里有五间小房间，拉着蓝色的帘子，就像鬼妹们常去的美容院，里面摆放着柜子和一张大床。

　　胖鬼自豪地介绍：“这款产品代号‘你是我的眼’，两位考生交换一只眼睛，滴入我们特殊的眼药水，眼睛实现共享，考试的时候可以看到对方的试卷了，真正实现了无缝对接。”

　　“交换眼睛？”

　　“对，绝对安全，安检通过率百分百。考试完毕，即可重新换回来！”

　　胖鬼从袖子里掏出一本账单，在张公子面前一晃，“已经有好几个贵公子跟我预约了，档期有限，欲购从速哦。”

　　一盏橘黄色的灯，将原本黑暗的房间晕上一抹暧昧的色彩。

　　张翰与宋仁躺在一张冰冷的床上。

　　宋仁像一只等待宰割的羔羊，闭着眼睛，如死尸一般。

　　两人咫尺距离，中间却有一道鸿沟，怎么也迈步过去。

　　“小媳妇。”张翰轻轻地问道，“你害怕吗？”

　　宋仁别过头去，闭上眼睛。

　　“小媳妇，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你听我说，其实我有私心，只要我们一同考上公务员，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朝夕相处，不用在父亲的眼皮底下，管家的监视下度日了。什么狗屁命运编辑，我才不稀罕……”

　　宋仁心想，你根本不懂。对，你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当然不稀罕，我宋某视如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对你来说如同狗屁。什么私心，不过是花言巧语，骗得我死心塌地。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他用指甲重重地在两人中间的席子上割出一条线，鲜血从他的指甲里渗出来，将席子染上一朵朵红梅。

　　他背对着张翰，双手捂着耳朵，整个世界安静下来。直到一阵强光袭来，胖子鬼手里举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刀光一闪，两人几乎同时陷入了混沌。

　　百年一次的冥界公务员考试，忘川上的十座奈何桥，密密麻麻的鬼头，鬼声鼎沸，还有源源不断的鬼魂慢慢地涌入。

　　除了审判最新，也只有冥界考试，鬼魂才有机会踏入阎罗殿。

　　奈何桥的那头，站着大一号的鬼差，足足有两个鬼魂的高度，青面獠牙，手持刀戟，屁股上拖着一根长长的尾巴，凶神恶煞。正一个一个仔细地搜身、核对考生信息。

　　偶尔传来鬼魂的惨叫，接着是入水的“扑通”声。那些个携带小抄，找人代考的鬼魂，被无情地扔入忘川之中，立刻有无数的手，将他们拖拽下去。

　　张翰与宋仁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好在胖鬼并没有骗人，他们顺利通过了鬼差从上到下的严格检查，一同进入阎罗府。

　　命运编辑的考试被安排在第六号考场，也就是十殿阎王中卞城王的地盘。

　　忤逆不孝者，被两小鬼用锯分尸。凡世人怨天尤地，对北溺便涕泣者，发入此狱。

　　今日为了迎接考试，大殿的刑具被撤下。空旷的空间被分成一个个小格子，就像人间的贫民窟。每个格子有一个鬼考生，根据准考证依次入座。每一条格子线，都有一个鬼差巡逻。还有卞城王，不定期在大殿上空徘徊，俯视整个考场。

　　张公子和宋仁，一个在考场的西北角，一个在考场的东北角，看似遥不可及。

　　罗酆山的钟声敲了九下，考试正式开始。

　　张翰不敢走神，手眼协调，跟着宋仁的节奏，在试卷上写下答案。

　　今天宋仁做题的速度非常快，好像有隐形的鞭子在身后抽打他。

　　距离考试结束还有一个时辰，宋仁已经完成了考试。

　　他呆呆地看着试卷，好像在给张公子以足够的时间誊写答案。

　　仔细观察他，会发现他的额头冷汗直冒，牙齿随着双脚不自觉地颤抖，双手握拳，紧紧地贴在考桌上，指甲深深地插入手掌之中，在考桌留下两个水做的拳头印子。

　　他时而仰头看着大殿上空，深吸一口气，口中背诵着圣人的教导。

　　君子修身，莫善于诚信……故诚信者，天地之所守而君子之所贵也。

　　他问自己真的准备好这样做了吗？

　　随后一鼓作气，拿起试卷，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朝监考官卞城王走去。

　　从张公子的角度看，地面快速推移，身边的鬼差投来惊异的目光。

　　“卞城王殿下，小生有事要奏。”

　　“恩？”正在打游戏的卞城王歪着头看着脚下所跪之人，“堂下何人，有何事要奏？”

　　“小生姓宋，要检举作弊之人。”

　　“哦？何人？”

　　“张府大公子张翰。”

　　卞城王朝看了考场的座位，威严地问道：“你俩座位相去甚远，如何作弊？”

　　“张翰强迫我，交换了一只眼睛，殿下仔细查看便知。”

　　“你可知诬告他人的下场？”

　　“在下不知。”

　　“可是要下十层地狱的。”

　　“如果有误，在下甘愿受罚。不仅张翰，还有一些贵公子也采用了如此伎俩，希望殿下彻底清查，还我们寒门学子一个公道。”

　　卞城王抚摸着胡子说道：“你所说的，事关重大。待考试结束后，本王会一一检查。请至偏厅等待。”

　　在漫长的等待过程中，宋仁感觉过了一个世纪，他想象着那些个作弊的达官贵族被串成一串，由鬼差押解而来。冥王赶赴现场，亲自审判，所有作弊的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而他受人胁迫，检举有功，受到了阎罗王的嘉奖。想到此，他发自内心地笑出声来。

　　“威～武～”鬼差们小跑步进入偏殿，分列两边，杀威棍整齐划一地敲打在地面上。

　　卞城王大摇大摆地走到案桌后，惊堂木一拍，坐定。

　　鬼差们将一众衣冠华丽的贵公子押上堂来，其中就有张翰，他神色三分惊恐，七分不解。当他与宋仁四目相对，竟然有一丝哀伤越过宋仁的心中，预感到即将来到的审判，作弊是要被判处下十五层地狱的，他突然有点后悔，发现内心深处其实是见不得张翰受苦的。

　　判官呈上宋仁和张翰的两张试卷，试卷上的答案基本一致。

　　又检查了宋张二人的眼睛，将检查结果告知卞城王。

　　审核的过程非常缓慢，卞城王好像故意在等待什么，直到判官从外面赶回来，匆匆附耳对他说了几句话，他的脸上露出短到不易察觉的笑容，然后以快得不能再快的速度变脸。

　　他吹胡子瞪眼睛，看着两张试卷，惊堂木一拍，声音不怒自威：

　　“经本官深入调查，已经查明真相。作弊确认无疑，大胆……”他低头看了一眼试卷上的名字，“大胆宋仁，居然在本王的地盘上作弊！”

　　宋仁被卞城王一指，好像被一道闪电击中，顿时天旋地转，全身麻痹。

　　“好你个穷学生，张府好心栽培你，没想到你却恩将仇报？！”

　　“张公子才高八斗，岂有抄你的道理。明明是你，利用张公子的善良，蛊惑张公子做出了这种事情，你真是枉读圣贤之书。真乃读书人的耻辱……”

　　“冤枉啊，小生没有作弊……作弊的人是他，是他！”宋仁怨毒地看着张翰。

　　“还敢狡辩，上刑具。”

　　鬼差接令，一排刑具被推上来，该殿的特殊是用锯分尸，掏心挖肺。

　　四个鬼差各占据宋仁的两手两脚，判官一声令下，四把锯子同时开工。

　　宋仁只觉得灵魂深处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蓝色的血液喷溅到自己的脸上，立刻昏死过去。

　　一盆冰冷的水浇在脸上，头顶传来比冰水更冷的声音。

　　“你可认罪？”

　　宋仁手脚无法动弹，看着高高在上的卞城王，惨白的鬼脸上，挤出一抹冷笑。

　　“我何罪之有？要说有罪，罪在认为这三界还有公道；罪在不自量力，以为凭一己之力就可以拨乱反正。哈哈哈哈，真是可笑！”

　　宋仁身上冒出黑气，脸色开始发青，头上冒出两个角，这是变成恶鬼的征兆。

　　“敢问高高在上的卞城王殿下，张府给了你多少贿赂，还有其他各府的少爷们，给了你多少贿赂，让你不分青红皂白，冤枉好人。你就不怕下地狱吗？我忘了，地狱是你们开的，说什么因果轮回，我呸，都是谎言，谎言！”

　　宋仁不停地咆哮，黑气将他整个吞食，原来那个清秀的男子，彻底变成而来恶鬼的模样。

　　“大胆刁民，居然敢诬陷本王。”卞城王说道，“来啊，继续施刑！”

　　宋仁的惨叫声回荡在大厅，其他几位贵公子坐在鬼差端来的椅子上，看好戏，惨叫声越激烈，他们就越兴奋。

　　“小媳妇！”身边传来张翰的呼叫声，他泪眼婆娑地说道，“你快认了吧。不要再受苦了。”

　　“我没有错，我为什么要认！为什么无罪的人在堂下受刑，有罪的人反而高高在上，天理何在？”

　　“书呆子，骨头挺硬的，继续继续。”卞城王气急败坏地说道。

　　掏心过后，宋仁停止了咆哮，鬼差将宋仁的手指按在罪状书上。

　　判官对着失去知觉的宋仁宣判：“罪犯宋仁，作弊判处下十五层地狱，诬陷他人判处下十层地狱，两罪并罚，判处下到熔炉。”

　　“熔炉”，听到这个词张翰浑身一颤，那是地狱最恐怖的存在！

　　他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宋仁将他告发的那一刻，他是怨恨，怨恨这个书呆子怎么不懂得变通，放着大好的前途，却要如此自毁。但是看着他受刑，仿佛千刀万刀砍在他的心头。

　　三天后，管家带着一帮家奴来到狱中。两个家奴恶狠狠地将宋仁按在地上，他动弹不得，求救无门。

　　“你们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把我们少爷的眼睛还回来。”

　　鬼市的胖子鬼拿着手术刀，从家奴身后走出来，脸上带着阴险的笑容，手起刀落，热腾腾的汁水满脸都是，他疼得满地打滚。一只软软的“玻璃球”被扔到了他的身上，迅速弹开，掉落在潮湿阴暗的牢房之中，不知去向。

　　“宋仁啊，宋仁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放着阳关大道你不走，偏要自己作死。”管家不怀好意的说道，“你的眼睛，还给你了！”

　　十天后，宋仁在牢房中见到了一袭黑衣的张翰，头套将他的脸蒙的只剩下眼睛。

　　这也是最后一次两人相见。

　　“你的眼睛，我不是让管家……他们怎么可以这样。”

　　“不要再假仁假义了，张公子。”宋仁背对着他，心如死灰。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其实我也看不起我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是父亲给予我的，离开他，我什么都不是。”张翰自言自语地说道，“我是真心喜欢你，崇拜你……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真的没有想过。”

　　“呵呵，喜欢我，羡慕我？”宋仁发出阵阵冷笑，“算了吧，张公子。”

　　张翰开始语无伦次：“那天在怡红楼，其实我也在。莫名奇妙，你的不自量力，你的无知无畏让我着迷……从那一天起我就喜欢上而来你，很奇怪吧，我甚至幻想着成为你，可我不敢……我想保护你，那些考上命运编辑，形影不离的诺言都是真的……”

　　宋仁突然觉得自己很丑陋，跪在地上，将头深深埋入手臂中，不想再听。

　　“我去求了父亲，这是我第一次主动求他，熔炉你不用去了，我给你谋了一份差事……也算是一份差事吧，虽然……但是总比在熔炉好。几百年的时间很短暂，到时候你可以再入轮回……”

　　“探访时间到了，张公子快离开吧，别叫小的为难。”

　　身后的鬼差们端着一个木头盘子，上面是一个白色的面具。

　　张公子离开后，为首的差役说道：“宋仁啊，宋仁你真是好福气啊。张公子花了大价钱为你减刑，你可要好好谢谢人家哟。”

　　“开始行刑。”

　　身后的鬼差抓住宋仁的两只手，将面具放到宋仁的脸上。

　　“斯拉”一声巨响，宋仁只觉得整张脸被放进了锅炉中，痛不欲生。面具一下子融入宋仁的脸，取代那张青面獠牙的脸，那张脸上没有眼睛、鼻子、嘴巴，只有一片空白。

　　更可怕的是脑海中的记忆，那些三生三世的记忆，爱他的父母，教导他的老师，陪伴他的同学，还有张翰的好，张翰的笑，如过眼云烟，飞快地从他身体里抽离。他的脑海只剩下一片空白。

　　同时，他身体也发生了变化，断裂的身体开始从组，变得又硬又脆，就像镜子一样。

　　“罪犯宋仁，灵魂封入镜子中，只有搜集到五百个契约灵魂，方可再入轮回。每一百年上缴一次灵魂……”

　　宋仁，再也不是宋仁，而是镜子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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