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期无序的生活方式终于使我遭了报应——我住院了。
躺在医院柔软但绝不舒适的床上,我的心绪坏到了极点。因为我实在无法适应这种井然有序得近乎刻板的生活,是以当我的体力刚刚恢复到允许我行走时,我就迫不及待的窜到室外大口呼吸自由的空气。
户外阳光明媚的有些刺眼。不过,嗅着弥漫在空气里的熟悉的汽车尾气味儿,我还是感到了一丝兴奋。四下顾盼,周围尽是一脸菜色的患恙男女在漫无目的的溜达。突然,一幅特别诗意的画面飘进我的视野:在郁金香怒放的花坛边,一位穿着班马服(病号服)的女孩正神情专注的画画。
阳光、女孩、鲜花,在这片由白色主导的世界里,一切竟显得那么和协与典雅。
我忍不住走了过去。
女孩听到我的脚步声,侧首嫣然一笑,我不由一怔——那是一张何等清秀可人的笑靥呵!
见女孩有些讶然的看着我,我赶忙将自己慌乱的眼神移到画板上——女孩画的正是眼前火红的郁金香。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我便假充内行的连连称好。女孩有些赧然的停下画笔:“我刚学的油画,画得丑死了,哪有你说的那么好啊。”女孩软语如莺,“我都不好意思画了。”
“别别,你画的是真好。”我赌咒发誓,“你还是画吧,要是觉着我烦,我这就走。”
“谁说你烦了,反正我了有些累了,明天再画吧!”
“你是新来的吧?”女孩问我,“我住院好长时间了,从没见过你。”
“哟,眼够毒的,一下就看出我是新来的了。”我惊奇的打量女孩,“是不是医院住着谁你全了解?”
“差不多吧。”女孩顽皮的一抿嘴,“起码认识百分之七、八十吧。”
“听着怎么象片警儿?那我真得和你攀攀关系了,省得遭别人欺负。”
“对了,在下耿野,没请教?”
“小女子明明这厢有礼了。”
那天我们聊了很晚,连饭时都忘了。当绰号冰人的女护士长(从没见她笑过)突兀的出现在我面前、训斥之词正欲脱口而出时,猛可地发现明明正怯怯的从我身后站起来,顿时敛声,目光柔和、甚至是有些怜爱的拉着明明的手让我们回去吃饭。
我有点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一切。而明明则偷偷的向我一吐舌头,然后便小鸟依人般的挽着护士长的胳膊回病房去了。
当然,背着明明,护士长还是给我上了一课——为了让我记住不守院规的严重后果,罚我第二天禁足一天。
我从四楼的窗口鸟瞰草坪,发现明明正站在草坪上向我的病凝望。我拚命的又叫又挥手,明明发现了我,做了个让我下楼的手势,我苦笑着摇头。临窗的病友看着我挤眉弄眼的怪样,忍不住呵呵大笑,我臊眉搭眼的冲他一龇牙,再向下看,发现明明不见了,正狐疑间,明明已气喘吁吁的出现在我病房的门口。看得出,她和我们病房的人很熟稔,大家都和她打招,还拿出水果给她吃。
“人缘不错嘛。”我抢过她手中的苹果,边啃边挤兑她。
“嫉妒吧。”明明笑模笑样的看着我,“谁让我来得早呢,我可是此处的地头蛇,你小心点儿。”
“拉倒吧你,充其量你也就敢欺压一干体弱的病人,还得是那卧床不起的。”
“哟嗬,看来不给你点儿厉害你也不知道什么叫害怕。”明明扮凶恶状,随即笑成一团。
病友们也忍俊不禁,快乐的气息弥漫整个病房。
从病友的口中我得知,明明是大三的学生,因为先天性贫血而休学治疗。她是个善良的女孩,与她毗邻的病房的病人们几乎都得到过她的帮助(当然是在她能力的范围之内)。她不断的用自己的乐观与纯真感染着大家,让大家暂时忘掉了病魔的阴影,以积极的心态配合治疗。
从那以后,我们几乎形影不离。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在我的心里渐渐澎胀。我发现,只要一见到她,甚至是只要一想到她,我的心就变热,变软,整个人莫名的开始兴奋。如果稍长时间(仅仅是晚间)见不到她,我就会感到烦躁,感到失落,感到无所适从。
天呐,这是恋爱的预兆呵!
我打电话让朋友们为我准备一束鲜花。当朋友们弄明白了我的企图后无不以为我疯了。我告诉他们我从没这么清醒的知道我在干什么。自知拗不过我的朋友们如约送来九十九朵玫瑰,同时也想看看让我如此痴情的女子究竟是何等尤物。于是,我就假装特随便地将明明领到了他们面前,然后他们就有了一个共同的感觉:花买少了。
没有烛光,没有音乐,有的只是两个甘愿傻一回的人儿和两颗汹涌着足以溶化世界的激情的心儿。我让明明闭上眼睛,当她睁开眼睛,看到怀中那束娇艳欲滴的玫瑰时,她哭了。我手足无措,她哭的越发厉害,我迟疑再迟疑,终于将她紧紧的拥在怀中。
“这是真的吗?”明明偎在我胸前轻声问我。
“是。”我把明明抱得更紧,“如果这一生与你擦肩而过,那将是我一辈子都无法弥补的遗憾。”
那一刻,天地之间只余我们两个,一切的一切,都只是我们幸福的陪衬。
我要出院了。明明伤感的为我收拾物品。接我出院的朋友们给明明买了许多的礼物,但这并没能让明明感到好过些。明明泪眼婆娑的望着我,欲言又止。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不顾一切的抱着明明狂吻不已,任泪水打湿她的长发。
明明的父母在一旁轻声啜泣。
我每个星期都会到医院去看明明。她日见消瘦,我知道这与我有关。我开始和她计划我们的未来,设计我们的安乐窝。每谈及此,明明总是显得神彩飞扬,但是,每每这时,一抹不易察觉的淡淡忧伤便会从她眸中掠过,挥之不去。
我要出差。和明明告别时她没有哭,只是长时间的呆呆望着我,我笑她怎么弄得跟我一去不回似的。她笑了,还是不准我离开她的视线,哪怕只是一会儿。
那晚,冰人破例允许我留下来陪明明。看得出,冰人有心事。
明明是拉着我的手入睡的,半夜,伏在床边假寐的我被一阵抽泣声惊醒,朦胧之中,看见明明正怔怔凝望着我,我的眼泪不禁潸然而下。
我把手机留给明明,告诉她我很快就回来,并将给她一个惊喜——一对结婚戒指。
刚一到预订好的酒店,我就迫不及待的给明明打电话。电话那头说话的是她母亲,伯母告诉我明明正在做化疗,情况还好,让我不用担心。
我有些忐忑,第二天我又打电话,无人接听,第三天……我有种不详的预感,我日夜兼程往回赶。
《飘》依旧半开着放在枕边,憨态可掬的布袋熊依旧懒懒的趴在床上,一切都表明主人只不过刚离开了一会儿,但却已是物是人非,幽明永隔。
我欲哭无泪。明明的母亲含泪告诉我,明明临终前对他们讲,其实她早就知道自己得的是血癌,但她装作不知道,不想让关心她的人担心。她从不当众流泪,但经常会一个人从梦中哭醒。我走了以后,她的病情突然恶化,人也变得不爱说话。但她坚决不让家人告诉我,说不想让我看到她容貌不整的样子,她不要我为她心碎,她要我的记忆中永远只保留她阳光的一面。
明明母亲交给我一幅画,说这是明明在最后几天硬撑着病体画完的。
明明终究还是将那幅郁金香画完了,在她即将淡出人生舞台的时候,她用画笔与油彩为自己做了一个哀婉而伤感的谢幕。
画中的郁金香似火一样的浓艳热烈,画的旁边是歪斜的五个字:生命的色彩。可是,没有了明明,我的生命注定将永远陷入无尽的灰暗。
我将一枚戒指埋在明明的墓下。头顶的阳光依旧灿烂,映得我眼前一片血色。
我曾为自己设想了一百种恋爱的结局,但我没有猜到这第一百零一种结局。明明走了,带着千般依恋万般不舍走了,但我不会再哭了,因为我们已经约好了,来世,我一定会以《生命的色彩》为信物,在茫茫人海中寻觅那水一样的伊人,她在等我,我知道。
那一刻,郁金香和玫瑰将洒满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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