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一道山梁,跨过一段石阶,一座雄伟的寺院矗立在眼前。荣哲寺背靠大山,面朝空谷,巍然矗立在银色的世界里。红色的围墙,金色的屋顶,五彩的经幡,诉说着古老苯教的神秘渊源。
寺门半掩着,一行人推门而入。吴钦看到,在大殿的门厅站着一位身材魁梧的老僧,身着黄缎上衣,红色僧袍,黑布鞋,手持一串佛珠不停地捻着。他面阔目炯,甚有大德气象。
众僧扶着拉姆来到大殿前。
“活佛,拉姆接回来了。”一个年轻的僧人上前禀报,“她摔伤了。”
“活佛吉祥,谢谢你派人来接我。”拉姆挣扎着想自己站立,却站不稳。
吴钦猜到,那位上了年纪的僧人就是荣哲活佛。
“扶她去厢房,我去拿点药。”活佛转身进了大殿。抱着酥油的年轻僧人跟了进去。
两个僧人扶着拉姆来到厢房,让她躺在木榻上。吴钦和小男孩坐在旁边。
荣哲活佛拿着黄纸包走了进来,在拉姆身边坐下,问她哪里疼?拉姆指了指腰间。活佛将药包交给身旁的年轻僧人:“倒碗温水来,照顾拉姆吃下这药。”
“谢谢活佛。”拉姆想坐起来。
“休息休息,没什么大碍。”活佛示意她躺下不要动。
“上师,您好。”吴钦站起来,用藏语向活佛问好。
“施主,你是?”活佛看着吴钦,目光中充满了友善。
“活佛,这位兄弟是好人,一路上多亏他帮助,要不然我今天到不了荣哲寺。”拉姆说。
“好人会有好报。”荣哲活佛冲着吴钦微微点头,对身边的小僧吩咐道,“安排这位施主到隔壁厢房休息。”
“上师,”吴钦双手合十,身子略微向前倾斜以示恭敬,“印经院的土登喇嘛让我拜见您,有些困惑想请上师指点。”
“印经院的事情,我已不再过问。”活佛说。
“不是印经院的事,是有关学识方向的问题,想请教活佛。”
“你是?”
“我是西部大学的博士生,我从容城来。”
荣哲活佛点了点头,缓缓站起身来:“你们先吃点东西吧。马上要到僧人诵经的时间了。”
吴钦心想,看来荣哲活佛无意世俗凡尘之事,求解神秘字符可能无望了。荣哲活佛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厢房。
荣哲寺里的斋饭很简单,一壶酥油茶,一碗糌粑。这样的饮食,吴钦并不陌生。小时候在西藏,家里就经常吃这些东西。
拉姆躺在床上,闭目休养,没有吃东西。她儿子饿坏了,吃得津津有味。
天色已晚,当天下山显然是来不及了。饭后,一位年轻的僧人带着吴钦去见荣哲活佛。走在厢房与大殿相连的长廊里,吴钦的心里有一串大大的问号。荣哲活佛看起来年纪不是很大,他能有多深的学养?他对古老的苯教仪轨和传统象雄文化到底知道多少?在长长的回廊转过几道弯,绕到大殿后侧,那里有一个独立小院,格局像四合院,正中的一间房子亮着微弱的光。小僧推开门,侧身站在门口,躬身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吴钦跨过高高的门槛进入小屋,身后的门随即被小僧从外面关上。
昏暗的酥油灯下,荣哲活佛跏趺坐在木榻之上。
那木榻有半米多高,三米多长,两米多宽,将整个房间的尽头铺满,如同北方的土炕。榻上靠墙的地方摆着各种书籍、经卷,还有红色的靠枕。
榻后正中的墙壁上开有一米见方的木格窗,透过它可以看到外面一片漆黑。窗户两边的墙角各镶嵌着一个直角扇形木架板,架板上放着小小的酥油灯。
进门左侧,一组牛皮沙发靠墙摆放,沙发后方的墙壁上挂着两幅大照片,一张是中央领导接见宗教人士的照片,另一张是荣哲活佛在北京大学门口的留影。
沙发前面是红木茶几,右侧是宽大的书桌。桌子正对着沙发,背后是博古架,上面有各种瓷器瓶瓶罐罐。
桌面上整齐地摆放着书卷、砚台、笔架和一个铜制的民国风格的台灯。
桌上的苹果牌笔记本电脑张开着,电脑的旁边堆着厚厚的一叠稿纸,稿纸上放着一部苹果手机,还有一本打开的书《毒品与戒毒》。
“施主请坐。”
“上师吉祥!”吴钦在沙发上坐下。
“施主,你的藏语说得不错?”
“我母亲是藏族。”
荣哲活佛下了木榻,把台灯打开,房间顿时亮堂了很多。
“上师去过北京?”吴钦指着墙上的照片问。
“哦,我在北京大学进修过一段时间。”
“您还搞研究,关注毒品?”
“学无止境。”荣哲活佛说,“时代变了,年轻人进了城对什么都好奇,有人误入歧途沾上毒品,真是贻害无穷。”
“您研究毒品,是为了帮人戒毒?”吴钦说,“戒除毒瘾很难啊!”
“正因为难,所以值得去做。”荣哲活佛说,“最近,我正在写一篇关于用藏药帮助戒毒的文章。”
“藏药可以戒毒?”
“青藏高原特殊的气候环境孕育了丰富的药材资源,有一种草药叫曲孜芒,长在海拔4000米以上岩石缝隙中。这种草药炒熟以后,捣成粉末与天然藏蜜调和服下,能够有效缓解强制戒毒的痛苦,减少人对毒品的依赖。”
“世上还有这等神药?!”
“算不上什么神药,但对戒毒确实有帮助。”
吴钦没有想到,深山老林里的古老教派僧人,竟然对山外的世界如此了解,对百姓的生活如此关心。内心不由得增加了几分敬意。初次晤面的局促不安慢慢打消了。
“土登喇嘛让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嘛?”
“事情是这样子的。”吴钦说,“我是西部大学的语言文字学博士生,在学习过程中,我遇到一些难解的问题,寻访了好几位高僧,不得其解,特意来拜访您。”
“只怕我学识疏浅、孤陋寡闻,未必能如你所愿。”荣哲活佛拿起茶几上的保温壶,给吴钦倒了一杯清茶。
“上师过谦了。”吴钦觉得荣哲活佛很亲切,并没有高高在上、拒人千里的架子。
“说来听一听。”荣哲活佛坐回到木榻上。
吴钦掏出那个小本子,翻到写着神秘字符的那一页,递给荣哲活佛:“这是我们学校的考古队在遮达考古时发现的,这些字符与藏文、英文在一起,像是梵文,却又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请上师指教。”
“为什么一定要找我?雪区的高僧大德大有人在啊。”荣哲活佛接过小本子。
“上师,我听说西藏最古老的宗教就是苯教,以苯教文化为核心的象雄文明是藏族文化的源头。这些文字符号会不会与早期的高原文明有关?”吴钦坦露心机,毫不遮掩。
荣哲活佛放下佛珠,拿起小本子,仔细端详这些符号。
吴钦的两手攥在一起,默默地看着活佛的眼睛。活佛能不能解开迷团,菩萨会不会显灵。
房间内的空气似乎一下子凝固了,什么声音也没有,酥油灯芯直直的挺立,一动不动。荣哲活佛照着本子上的字符,用手指在木榻上画出它们的形状。一会儿点点头,一会儿又摇摇头。吴钦的心里有一丝紧张。
荣哲活佛把本子还给吴钦,盯着他看了几秒钟。
吴钦不明白荣哲活佛是什么意思,“上师,您……”
“这些文字我也看不懂。”活佛语气沉稳,“不过,我们可以通过历史来分析。”
“请上师明示。”吴钦似乎看到一点希望。
“公元前十世纪,青藏高原北部崛起了古象雄王国,时间与中原的商周相当。这个古象雄王朝延续了五百多年,后来分裂了,消失了。类似于中原王朝的周朝,由西周到东周后来分裂、消亡。”
“上师,我记得《汉书》中有记载,雪域高原有一个国家名为‘羊同’,指的就是象雄王朝,它所处的年代与中原的秦汉帝国基本相当。这个羊同国是不是您所说的古象雄国呢?”
“象雄和羊同指的是同一个国家,但你提到的这种说法其实不够准确。”荣哲活佛说,“西藏历史上应该有两个象雄王朝,早期的叫古象雄王朝,统治地域包括今天的印巴北部、尼泊尔、新疆南部及中亚一带。”
“两个象雄王朝?”吴钦从来没听说这种观点。
“公元前三世纪,古象雄王国消亡,青藏高原分裂了数百年,直到公元一世纪前后,又建立起一个王朝,仍然继承了象雄王朝的法统。此后分分合合,王位几易其主,但是对于雪域高原以外的世界来说,并不了解高原发生的事,所以都称其为象雄,或者叫羊同。”
“能建立如此强大的王国,应该有高度发达的文明模式。”吴钦说,“古象雄王朝应该有文字吧,是不是早期的藏文呢?”
“当印度次大陆的雅利安人推行梵文的时候,古象雄王国也创造了自己的文字。”荣哲活佛说,“早期的苯教经典是用象雄文书写的,就是你所说的早期藏文,可惜都失传了。”
“印度历史上的王朝多次被灭国,梵文竟然游丝未断,至今保存下来。为什么象雄王朝灭亡,象雄文字就失传了呢?”吴钦问。
“这只能说明,印度历史上没有出现过强有力的王朝,而青藏高原的吐蕃政权却是高原霸主,能与大唐、大食等国抗衡,对于文化的专治手段更为强捍。这或许是导致象雄文字失传的原因。”
“上师,有没有一种可能,当年吐蕃王朝统治薄弱的地方,仍保存着原生态的象雄文明呢?”
“这个,不好说。”荣哲活佛离开卧榻,起身给吴钦添了些茶,“不过,即使文字失传了,但是语言既不会断代,也不会突变,除非某一族群被彻底消灭。”
吴钦听得入神,手里端着茶杯也顾不上喝。
“在藏民族的悠久历史中,族群是持续繁衍的,语言也在始终流传,现在的藏文,虽说文字来源于梵文,但语言还是雪域高原的语言。”
听到这里,吴钦感到浑身发热,一股真气贯通经络,通畅之极。
“上师所言,如醍醐灌顶,我研究语言文字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上升到这样的认知维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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