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四章 输赢之间
五个处理骚乱的剑客已经回来了。他们报告说,周围的那些弓箭手,基本都是南宫玄的人,一听到可以自由离开,全都一哄而散。留下来的只剩五六人了。
我啼笑皆非,心想这些家伙也太没义气了,平常夸起海口来义薄云天,可南宫玄一败,人还没死呢,你们便黑暗中一哄而散,连句简单的问候都没有。算什么江湖兄弟嘛?
我只不过说几句场面话,给你们自由选择的权利,以表现新任教主的大度,你们却像是解除了魔咒似的,还生怕人反悔,跑得比狗都快。平常你们是怎么团结起来的?难道全靠别人的威胁与恐吓?或者说,我这个新任教主,让你们觉得跟着没前途?
算了,不跟这些两面三刀的江湖看客们计较。
我环视一周,远处有五六人开始怯怯地靠近,近处除了那七个剑客,没别的属下了。
我差不多就是个光杆司令,因为七个剑客从根本上说,是臣服于朱玲的。我不知道她用的是什么办法收伏他们,既然如此忠心不二。这让我心中难免有点羡慕嫉妒恨。堂堂王大侠,武当高强,相貌也不差,教主还是名正言顺继承的,凭什么得不到大家的拥护?
我内心自嘲地笑了笑,指着远处的几个人,吩咐身后一个剑客道:
“那几个人看起来惴惴不安,让他们也散了吧。”
剑客抱拳行礼道:“教主,他们愿意跟着,多一个人也是多一份力量,何必又赶他们走呢?”
我叹道:“这些人内心不坚定,武功又不济,一旦对敌,除了碍手碍脚,基本没什么用处。况且,我们接下来要对付的敌人太强大,多他们几个,充其量会多几具尸体,少了他们对我们的实力没什么影响。”
剑客道:“教主说的是。”
他刚要转身,我又说:“告诉他们,并非将他们几个逐出本教,若他们还想为本教效力,回到中原再来报到。现在,让他们化整为零,尽早想办法离开秀水镇这个是非之地。”
剑客道:“教主宅心仁厚。”
我不耐烦道:“以后跟我说话,尽量接点地气,大家亲切一点,别老用一些尸腐气极重的套话来跟我对答。记住了?”
剑客脸色难看,答道:“记住了。”
我挥挥手:“去吧。别对他们恶形恶相,都客气一点,毕竟他们表达了留下的意愿,也算不容易。”
那人走后,我又转头对另一个剑客说:“你们七个人,算是一个整体吧?咱们也见过不止一回了,可我怎么称呼你们?”
此人面有难色。我心中有点不爽,都这个时候了,连名字都不想告诉我?怎么说我也是个公开的教主,你仍在保持神秘,也太不尊重人了吧?
我笑道:“自我介绍一下有这么难吗?我总不能一个个按编号点名呀?再说了,你们平常穿得一模一样,走路步伐一致,而且连个编号都没有。点名都没法点。”
这人刚要说话,南宫玄在地上笑道:“小子,你别为难人了,他们的确没名字。”
我想在他脸上打一拳,五指刚收缩,又硬生生忍住了。心想自己现在是教主了,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怎么也得有点风度,不能人家用话一激,便如此沉不住气,给人看见感觉一点都不稳重。哪有点江湖大豪的样子?
于是我懒得理他,连身子都不转,依旧盯着那位面有难色的剑客。意思是,非要把他内心那些秘密掏出来。说真的,并非我有意为难他,除了我是教主,有权打破你们的神秘感之外,实在是没有互通姓名,沟通起来不方便。
那人估计被我看得心里发毛,脸憋得通红,额角青筋毕现,嘴里嗑嗑巴巴地说:“我们,我们……”
我心想这几个剑客武功不差,说话却如此不顺溜,除了“教主英明”“教主仁厚”之类的套话,说点别的就像舌头短了一截。
这时朱玲拉了拉我的手臂,笑说:“你这教主做的,怎么说也算是个大人物了,何必在名字上跟他们较劲?”
我转过头,在火光中,看到她粉脸上笑意盈盈,气就消了一大半。
我替她拢了拢散乱的鬓发,笑说:“你平常怎么跟他们沟通的?全靠‘唉’‘嗯’之类?你聪明善道,怎么受得了他们如此贫乏的语言?”
朱玲笑道:“我从没跟他们说过话。”
我惊道:“没说过话?没说过话你居然把他们全策反了?全靠肢体语言?像哑巴之间的手势一样?”
朱玲在我胳膊上拧了一下,笑说:“胡说八道。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一遇困境就靠满嘴废话混过去?”
我双手一摊,向她眨眨眼,笑道:“这个世界暴力太多了,能用废话解决问题,不也挺好?何必动刀动枪、打打杀杀?”
朱玲笑弯了腰:“别假装维护世界和平好不好?你虽然算是善良,但还没高尚到这个地步。我们王大侠一旦开始说废话,其实是靠武功打不过人家,内心充满恐惧,不得已而为之。别人不知,我却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我靠近她耳边,低声讪笑道:“喂,怎么说我也是教主,周围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给我点面子,别说得那么直白好不好?”
朱玲向我抛了个媚眼,吐一吐舌头,低声笑道:“一时得意,忘了这一茬。王大侠现在是王教主了,必须随时随地把你的高大形象树立起来。”
我心想,我其实没那么高的追求,只要有你在我面前,每天多抛几个媚眼,时时调笑捣蛋,人生也就满足了。什么大侠与教主,基本是浮云,所谓的高大形象更是扯蛋,现在我知道,凡在江湖上形象特别高大的,都不是什么好鸟。比如梦遗大师,比如无厘道长。如果现在让我抓到这两个家伙,不在他们脸上打十拳,将其看似忠厚之貌破坏殆尽,不足以泄心头之恨。
我正要与朱玲再说几句调情话,猛一转头,那位剑客还躬身站在一边,等着我示下;两步之外的李开心,也微笑着盯着我,就像在欣赏戏剧表演。还有南宫玄,目光在我和朱玲之间来回梭巡,时而恶毒,时而怨恨,时而又茫然。他心中的疑问,明显比我还多。
调情的气氛就这么被一群围观者破坏了。我硬生生将快要出口的缠绵情话咽回去,努力换了副严肃面孔,问朱玲:“说正经的,给我解解惑,你是怎么收伏这七个木头桩子的?据我所知,他们可不是什么善类,我跟他们打过好几回架,差点栽在他们剑下。一开始我以为你被他们挟持呢,没想到成你保镖了。”
朱玲笑道:“你打不过的,就说人家不是善类?”
我讪笑:“倒也不是这么说。只不过我初次见他们,他们听命于吴智那老奸滑,后来又听命于南宫玄这个阴险冒充者。你让我怎么将他们归类为好人?”
朱玲尚未答话,她身后另一个剑客抢着说:“教主有所不知,我们七人是前任教主诸葛先生一手**出来的,但多年以来,一直在南宫……南宫玄属下效命。与教主初次相遇那一回,我们跟随吴智,并非听命于他,而是南宫玄布置的出行任务。”
我若有所悟:“你们隶属南宫玄,最早就是诸葛先生安排的?”
那人答:“没错。诸葛先生一向独来独往,教中事务,多由南宫玄打理,所以我们七人阵法练成之后,所有行动,都由南宫玄调拔指挥。”
我心想,师父诸葛神甫当年虽与南宫玄结为兄弟,但并没丧失起码的戒心。将自己**出来的七个剑客,拔与南宫玄指挥,名为增强其实力,增大其权力,实际上还有监视与监督的意思,也为自己留了一手后着。但这种事,不能明言,甚至不能向七人稍露口风,更不能在翻脸之前有所行动。否则,以南宫玄的老奸巨滑,不可能看不出来。
师父后来到死都没再启用这七个剑客,很可能是多年下来,对他们的忠诚度产生了怀疑。一方面是南宫玄隐藏得实在太好,教中从上到下,多年来没人觉得他别有所图;另一方面,七个人一直在南宫玄属下听用,相互间接触日多,很难说忠诚度不会产生转移。
师父诸葛神甫武功高强,心高气傲,性情又比较孤僻,教中下属们基本对他是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而南宫玄就不同了,他一开始就目的明确,需要依赖诸神教的力量,为他夺取更多的东西,所以他对下属采取的,肯定是怀柔之策,一有机会收买人心。七个剑客,估计在教中上层产生分裂以前,对南宫玄已经死心蹋地。
总而言之,师父最后心灰意冷,放弃了靠这七个剑客翻盘的计划。同时,为了妻女的安全,也为了诸神教不至烟消云散,他放弃了一切,彻底退出这场权力争夺。所以,他并没有在我面前提起那七个事实上的师兄。甚至还暗示我,若见到武功相近之人,能杀则杀之,不必手软。
最终,那七个剑客,对前任教主的黯然离开一无所知,也对教主身份的变换一片茫然。权力的秘密过渡,只有一个好处,就是保证了诸神教没有产生什么内乱,对外实力上没什么损伤。
我师父一个人承担了加之整个诸神教的所有压力与伤害。他因此失去了生命。
师父将教主印信给了我,在外人看来,这是诸葛神甫不甘心退出江湖的明证,以另一种形式卷土重来。上官飞鹰曾经如是说,孙无用也曾经如是说。但我觉得,那恰恰是师父对曾经的江湖权力彻底绝望的表现。教主印信最终就像个小儿玩具,他与我初次见面,便当成微不足道的礼物送给我了。
两年里,师父有足够的时间讲述这一切,然而他只字不提,意思再明显不过,教出我这么一个徒弟,他已心满意足,他并不希望我参与他的江湖往事。在我剑法初成之时,他如果带着我重出江湖,要夺回教主之位,并非不可能,至少也能在江湖上掀起一阵狂风骤雨,令人刮目相看,谈论久远。但他对这些虚名,都失去了兴趣。
也许是,师父在离开之初,曾有过再战江湖的想法,否则,很难解释,他为何告诉女儿朱玲:若见到他的剑重现江湖,持剑之人就是新任教主。这次有意无意的告诫,却产生了意料之外的严重后果,一直影响至现在,我真成了教主。师父同样低估了自己女儿的能量,就像我与南宫玄。
我看着眼前的朱玲,对这个貌似乎娇弱不堪的女孩,除了爱怜,还充满了敬意。
我笑问朱玲:“你还没解释清楚,是怎么策反他们的。”
朱玲:“王大教主,你是个大人物了,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却偏偏在这个无足轻重的问题上纠缠不清。也罢,不说清楚,依你的个性,恐怕会一直心痒难熬。简单来说,我只不过是赌了一把。结果赌对了。”
我笑道:“赌一把就赌对了,你赌运还真好。”
朱玲:“并不完全凭运气。这七个人我见过不止一回,知道他们是我爹一手**出来的,无论如何,对我爹的情份肯定还在。所以我给了他们一份密令,或者说暗示。结果他们就跟我站在同一战线了。”
我奇道:“什么密令或暗示,对招安他们这么有效?”
朱玲:“你的教主印信,还记得我说过要怎么使用吗?”
我说:“像盖章一样印在纸上,太儿戏了吧?那天在你的房间里,我晕过去之后,你就拿着我的教主印信到处乱盖?”
朱玲:“一点都不儿戏。把印信的六个面图案,全盖在同一张纸上,就表明教主印信在我手上,拥有教主的权力。”
我问她:“归无情也是你用这个办法招来的?其实你早就认识这个人?”
朱玲:“没错,我幼年时就见过他好多次。他总是跟我爹一起练剑,从他平时表现出的恭敬程度来看,对我爹绝对忠诚可靠,后来无故消失,我曾经问过我爹此人的去向。爹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去执行任务了。直到几天前,在万方客栈重遇此人,才知道他被我爹派去聚鹰帮做了卧底。”
我说:“归无情暂且不提。可这七个人是否绝对忠诚,估计当初连你爹都起了疑心,你怎么敢去轻易试探?万一他们给南宫玄通个消息,你的小命可就真的保不住。”
朱玲:“我爹当初选择黯然离开,并非对属下所有人都不再信任,也不是觉得没有必胜把握,而是,他不想看到教内自己人之间发生流血冲突。同时,也是出于保护我和我妈的考量。所以,实际上他是自愿把教中权力拱手让给此人。”
她指了指坐在地上的南宫玄。
南宫玄咧嘴笑了笑:“诸葛神甫看起来冷酷无比,实际上是个很重感情的人。他败就败在,每时每刻都有那么点妇人之仁。”
我蹲下身子,盯着南宫玄的脸,冷笑道:“我现在才知道,你徒有武学上的天份,但在江湖形势的判断和决断上,比之我师父和上官飞鹰,差得太远了。除了那点阴狠与残忍,你的野心与你的能力并不匹配。所以,你永远得不到你想要的一切。”
南宫玄惨然:“成王败寇,你现在怎么说都行。”
我叹道:“依你的智慧,相信也看得出来,我师父并没有败。两年前我师父若是有心与你一战,胜算很可能在他这一边。武功上,你虽有宝刀在手,毕竟比他还是差了那么一小截;人脉上,他只需召回归无情,再调动那七个有师徒情份的剑客,完全可以把你的势力打压下去。他没有这么做,是因为,即便他胜了,诸神教内部会元气大伤,再也无法应对来自少林&武当或聚鹰帮的攻击。他不希望看到这个结果,所以,他把一切都让给了你。”
南宫玄:“不管怎么样,这一把我赌赢了。赢得既全面又彻底。”
我冷笑:“因为你知道,自己得到的一切,其实是我师父有意让给你的。所以你反而心有不安,一直害怕我师父卷土重来。你的小人之心,驱使你在这两年时间里,从没间断地寻找我师父的下落,而且处心积虑设置杀我师父的武功招式,以一臂换他一命。几个月以前,你终于如愿以偿地在那片荒原上找到了他。”
南宫玄:“我创制的武功终于凑效了。我杀了他。”
我再次冷笑:“你错了。你的自制招式并没有那么好的效果。当时我师父若有心杀你,完全可以中止与我练剑,也不必等到我下山离开,再与你相见。他不受伤,体力不损耗,你根本就杀不了他。假如他愿意与我联手对付你,可以瞬间将你无声无息地消灭在那个山顶。但我师父仍然对他曾经的结义兄弟寄予厚望,他对江湖产生了深深的厌倦,只希望诸神教在你的带领下发扬光大。所以,他饶了你的命,故意把我遣开,而自己葬身于那个山顶。他其实是自杀,属于他个人的选择,跟你的自创武功一点关系都没有。”
南宫玄这次哼了一声,没再接话。
我继续说:“你也许并不知道。师父虽然从没向我提起过你,但在教我武功的过程中,将对付你刀法的招式,融进了我的剑法里,所以,即便你今天不败,往后在武功上,你永远也胜不了我。”
我话刚说完,猛然听到远处又是一阵骚动。我站起身,刚要派人去看看,一个我没见过的弓箭手模样的人狂奔而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向我报告:
“教主,少林&武当的人趁黑夜杀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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