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求你，别说爱我
闫维锦气喘吁吁地跑到我的单身宿舍，第一次冲我发了牢骚，他大吼：“卓玛，你怎么可以对自己如此不负责任？你知不知道有很多人担心你？”
“闫老师，我……”我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可怜巴巴地望着他，等待他的责罚。我看到他的眼里泛着泪光。他看到我惶然不知所措的表情，绷紧的脸庞即刻温和下来，捉住我的手臂，说：“我带你回医院去！不许再偷跑？”
“嗯……”我像一个勇于承认错误的孩子，听话地点头，乖乖地跟在他身后，随他拖着走。他把我的手臂拽得很紧，似乎怕我半路逃掉。此刻，我感觉到温暖，一个与我无牵无挂的人，给我如此的关怀，怎么会不让我感动。
打完点滴，我靠在床头，闫维锦态度认真地注视着我，嘴唇嚅动，片刻，才发狠地说道：“卓玛，让我来照顾你一生，好么？我会珍爱你！”他说话的时候，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的眼睛，眼神里充满诚恳，让我的目光无处可逃。
“不不不……”我惊慌失措地拒绝，竟然直白得不加任何修饰。他平和地继续说道：“你需要呵护，尤其是亲人的关爱；我爱你；我希望看到你平安健康；因此，我乐意一辈子做你的哥哥！”
“不……不要说爱我；求你，别说爱我……”我突然泪如雨下，声嘶力竭地呼喊。他被我的哭声搞得狼狈不堪，慌忙安慰道：“不说……从今往后我都不再说，你不要哭啊！”
“你走，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别再来看我，答应我？”我蛮横地驱赶他，用恳求的目光望着他，我希望他答应我，我实在承担不起他的那份情感。他尴尬地站立不安，最终还是坚决地说：“别的，我都可以答应你，唯独这个不行。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闫维锦转身，步伐紊乱地朝外走，走到门口回头看我，他的眼睛里满是泪水。我知道我无情的伤害了他的自尊心，可我真的无法克制！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让我变得不可理喻。我倍感自责，我怎么可以这样蛮横无理？难道得了病就可以放纵自己么？但愿他可以就此放弃，我不是可以给他幸福的人！以往不是，现在就更不可能，我怎么可以允许自己在得知身患癌症之后，就任意抓一个人替我承担痛苦？我应该独自去面对，而不能拖累任何人。
我思考着：我只是一名普通的教员，根本无法承担高昂的医疗费，我必须放弃化疗，用坚强的意志和病魔硬碰硬的对抗。我应该到一座无人认识我的小城；或者到偏远的山区，和那些大山里的孩子们生活在一起，快乐地度过我剩余的生命时光。只要我停留在这里，闫维锦就一定不会停止照顾我，他会倾尽所能，挽救我的生命；而事实上，他与我一样，只是普通教员，即便是累塌了腰，那点收入在高昂的医疗费面前，也不过是杯水车薪。他应该拥有幸福美满的生活，而不应该为我而放弃了对幸福的追求。我作出了决定，再过几天，等我的身体稍微好一些，就回去探望我的格列父亲，然后申请去偏远山区支教。哪怕还有一点生机，我都会让生命在孩子们纯洁的心灵里燃烧。
雪花停止了飞舞，太阳露出笑脸，柔软的阳光穿过窗棂，轻柔地抚摸着我的面颊。今天对于我来说是个重要的日子，尽管在昨天我就已经决定失约，内心深处还是迫切地期待着。从早到晚，我都不敢去触碰手机，我怕自己的坚强会融化在左重生温情的问候中。
闫维锦直到天黑也没来，一整天都是护士照顾我。我想，他大概真的被我伤透了心……这样也好，他不必再为我费神！
傍晚，天空中居然缓缓升起一轮圆月，淡淡的月光笼罩着银白色的世界，分外融洽。我静静地靠在床头，望着墙壁上摇曳的树影，仿佛依稀听到了左重生的呼唤：“卓玛……卓玛……”
泪水如同涓涓细流，穿过脸颊，沿下巴灌进胸前，冰冷渗骨。我呢喃道：“原谅我，原谅我失约……我们，今生已不是彼此幸福的源泉！爱情如若是痛，就让我一个人痛吧！”
“卓玛，你醒醒……查房了……”睁开惺忪睡眼，闫维锦一如既往阳光般温暖的脸庞映入眼帘，看上去并无伤痕，我倦怠地笑笑，如释重负。脖颈僵直，我才发现自己竟然在床头靠了一夜。
医生查完房走后，闫维锦说：“昨天有个孩子发高烧，我一直脱不开身。一个人有没有觉得闷啊？”
“辛苦了！”我望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眼眶潮湿。他一边替我拽好被角，一边说：“我跟医生商量好了，下周一就开始化疗。化疗很辛苦，你一定要坚强点儿！”
“嗯，我不怕！”我宽慰他的心。可我的心里已经决定了今天夜里就离开医院。
闫维锦离开医院之后，我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瞅空溜出医院，回家取一些必需品，明天一早就回林芝山林里去。我草草写下一张便条，不外乎是一些感激和请求原谅的语言；并注明把我的电脑留给他做为纪念，我没有能力搬着它东奔西跑。我不愿意留下太多语言给他，我希望闫维锦在我转身之后就把我忘记；那样，他才不必因牵挂而受折磨。
蹑手蹑脚逃出病房，总算回到窄小的单身宿舍，我感觉到温馨。我在这里度过了多少快乐时光；而此时，我将永远与过去的无忧无虑告别。忍不住打开电脑，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登陆“雪域城堡”。临出发之前，我的确渴望看一眼我前世的爱人——左重生，向他做无声的告别。他知道管理密码，却不知往后的日子，他是否会守候在这里，管理好我们共同的心灵家园。
一段血红的粗体文字触目惊心：呼唤卓玛——我前世、今生、来世的爱人！
我掩面痛哭，连连后退，这一切来得太突然，让我分辨不清是梦是真。爱情，有时候更像是在等待公交车，越是焦急，越是姗姗来迟；有时候一拥来了几辆，让人不知该乘坐哪一辆，才能够平安抵达终点站。两天之内，两个男人分别向我表达了爱意，而我已经失去了任何爱的权利。难道是上苍可怜我，才对我施舍爱情？不……我不要怜悯；我不要同情；更不要施舍的爱情……我是最顽强的孩子，我不是乞丐！
我抓起桌子上早已收拾好的背包，冲出门去，身后的门大敞开，所有伴随我生活过的物品都悲伤地目送我远行，它们的泪水浸湿了我的后背。
天空中又开始飘舞着雪花，我独自在雪地上穿行，泪水湿透了遮住面颊的围巾。我的行囊沉重，装满了突如其来的痛苦和苍凉；还有说不出是悲是喜的爱情宣言。自从得知身患癌症的消息后，我的心变得异常敏感；自尊心也出奇地强；我惧怕每一个带着微笑走近我的人，他们健康的笑容刺激着我的痛。尽管，我一直保持平静，也鼓励自己坦然面对；可还是不可避免地走入了癌症患者自我保护的误区，渴望用孤独来疗伤。我明白，我已不再是那个快乐无忧的卓玛。我始终重复着一句话：求你，别说爱我……别在这样的时候说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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