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转身为爱
晓湜的手一空,心里也一空,就知道,周绍霆还没有原谅自己,或许,永远都不会原谅了。
她将无处安放的手抓在被子上,把被子拉到自己的下巴处,弓起腿,将整个身子都蜷起来,用以抵御无处不在的寒意。
“你后悔么?”
周绍霆忽然开口,低沉的声音缓缓飘落,每个字都像是砸在晓湜的心上。
晓湜用力地点头,用被子抵住嘴唇,呜咽着说:“我错了,绍霆,对不起,对不起……”
周绍霆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很平静地说:“你没有对不起我,只是,孩子确实很可惜。”
晓湜抱着胳膊揽住膝盖,把脸都埋下去,压抑着抽噎,身子不住地发抖。
周绍霆终于看不下去,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轻轻抬起手,帮她理了理散乱的鬓发,动作一如往常,自然而温柔。
他的声音也很温柔,听不出责怪的意思,“傻丫头,我问你后不后悔,不是问孩子的事。”
晓湜屏住抽泣,抬起眼睛看向周绍霆,昏暗中,一双眸子盈满泠泠水光,却因为蒙上了厚重的哀伤,而失了以往的澄澈清透。
周绍霆再度抬起手,用拇指抹去她脸上未及拭干的泪痕,缓缓开口:“我是说,如果时间能回到我们重逢之前,你有机会重新选择一次,那么,你是不是宁愿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晓湜并不能完全理解他的意思,但是这个问题,她这几日也想过。
从心而论,和失去孩子的愧悔悲恸相比,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的麻木茫然更容易忍受一些。
她还没想好该怎么回答,周绍霆的唇角已经勾起一个有些凄然的弧度,“好了,不用说了。”
他深深打量着晓湜,眉峰攒起,修长的手指勾勒着她瘦削的面颊轮廓,埋怨而又痛惜,“你看看你,何苦这么伤自己?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呢?”
晓湜愈发地听不懂,也不知该何言以对,只觉得心里满是哀凉,不觉又滑下两行清泪。
周绍霆的手有些不舍地从她的面颊上拿开,按在自己的眉心,沉默了片刻,忽然摇了摇头,竟像是在自嘲。
他发现自己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他问晓湜为什么不说,说她不想和他在一起,宁愿回到以前,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问题是,她说过了!
从他们重逢到现在这个局面之前,她一直在说,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在说。
她几次三番谢绝他的帮助,推辞他为她父亲安排的医院,回绝亿疆高薪的聘用,更是言辞激烈地拒绝做他的女人。
她辞职,她闭门不见,她想从“忆楠谷”逃离,她害怕他的亲近,甚至在那样忘情的时刻还流下委屈的眼泪……
直到被他逼得逃无可逃,避无可避了,才不得不委曲求全。
或许,在他们的这段关系中,一直是他在主导,在享受,如置身伊甸,幸福无涯。而她却并不是真正的心甘情愿,总带着些犹豫和迁就。
但是,她这种矛盾的抗拒,却被他的刚愎自用故意忽略了。
如果这样想来,孙萧楠手里的那段录音也并不多么难以理解。那是晓湜一直以来隐忍压抑的情绪流露,是她内心深处不为他所知的想法和选择。
“我不会因为这个原因给他生小孩。”
“这个孩子是个意外,我也没有想到。”
“当初?好,就算都是我的错。”
“我,可以离开周绍霆。”
“我可以。我可以。我可以……”
每当这些声音萦绕脑海,周绍霆的心就狠狠地揪起。
他把手从眉心拿下来,撑在腿上,转过身子,对着正前方的虚无说:“从我这次回来遇见你,到现在,我们一步步走来,我没能给你想要的幸福,却带给你这么多的伤害。错的人是我,我太自以为是了。”
他垂落目光,沉默了片刻,又扭头看着晓湜,把手搭在她放在膝盖的手上,拇指无意识地抚摸着她的手背,很认真地说:“我想过了,我的爱对你来说,可能就是个束缚。所以,你才会这么……不惜一切代价地想要摆脱。”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晓湜,似乎要用目光把她的样子拓下来,手却已经从她的手上滑落,移到被子的边缘,慢慢帮她掖好被角。
“既然这样,颜颜,我放手了。”
凝重却果决的语气。晓湜完全呆住,像是反应不过来,而男子修挺的身形已然站起,从大衣兜里掏出手套,拿在手上捏了捏,而后,转身离去。
他快步走出病房,头也不回地带上了门,仿佛怕自己多看一眼就会后悔。
晓湜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一动也不动,她不敢去看周绍霆的背影,也不敢回味他最后说的话,只是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刚才那环抱着自己的熟悉而又安心的气息,消失了。
四周寂静而冰冷,这幢大楼终于露出它冷酷无情的嘴脸,而楼外正在狂欢的城市也换上了完全陌生的面目。
她还能怎么办?跑过去抱住他,死乞白赖地求他不要放手、不要离开么?
如果是在多年以前,她还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奋不顾身的小女孩,或许还有勇气这么做。
但是现在,她却做不到了。
在经历了那么多事之后,她不可避免地成熟了,成熟到足以明白:真正的爱,深刻的爱,是做不到死缠烂打的,因为自尊不允许。
爱,就是把自己最好的一切给予对方,包括骄傲和尊严。
所以,有多少深深浅浅的转身是旁人不能理解的。
周绍霆的决定,永远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有充足的理由,有坚定的决心。
或许是因为孩子的事受伤至深,失望至极;或许,是越来越感到两人的不合适;又或许,是因为没法给这份感情一个可以期许的未来。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必须服从这个决定,就像多年前一样,没有选择的余地。
晓湜还记得自己贴着手术室外的墙壁,滑坐在地上,昏迷前最后的意识,是奋力地伸出手,想要抓住视线尽头那黑色风衣的一角,最终却什么也抓不住。
从那一刻开始,她就隐隐有种预感,自己将再也不能呆在周绍霆的身边了。
因为,有些裂痕太过深刻,是无法忽视、亦无法弥补的。
晓湜出院那天,是靳昕来接的,周绍霆没有露面。据靳昕说,是在开会。
晓湜无心多想,整个人显得有些木讷,只由着靳昕很积极地跑前跑后,帮她办好了出院手续,又提着不多的随身行李,把她护送上了车。
晓湜坐在车里,一句话也没有。靳昕却若无其事的样子,一直在努力地说着点什么,活跃着压抑的气氛。
晓湜像是有些疲惫,把头斜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深深地吸气。
车里的气味很熟悉,高档座椅散发出淡淡的皮质香气,在空调暖风的吹送下,干净、温厚。
为了照顾某人敏感的鼻子,车里没放香薰,始终如一是这一种纯粹的气息。
有的时候,单一,更容易让人产生深刻的记忆。
晓湜想,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闻这车里的气味了。她仔细辨认着,这样的气息中,有没有那个男人留下的一丝一毫,烟草的味道,或是,高贵清雅的香气?
回到梧桐庄园时,已近中午。陶玉茹早就做好了午饭,清粥小菜,营养的汤羹,看得晓湜心里一阵阵酸涩。
她什么也没说,顺从地坐下来,和陶玉茹、靳昕一起,默默地吃着。
陶玉茹依旧是不说话,只微笑着,温婉慈爱,充满包容。
晓湜想让自己多吃一点,但喉头仿佛被哽住,每一口都难以下咽,坚持着吃了大半碗粥,便放下了筷子,只说累了,想上楼休息一下。
陶玉茹有些担心地打量着她,但始终没说什么。
靳昕吃了饭便回了公司,陶玉茹每个周四下午都会去超市进行一次大采购。
家里只剩晓湜一个人,她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既然周绍霆已经说了“放手”,她是无论如何也没有理由再赖在这里了。
离开,是必然的。
她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地走,不想打扰陶阿姨和靳昕,免得大家徒增伤感,或者再起什么事端。
周绍霆会给他们一个解释的,就算他不解释,也没有关系。
为什么一定非要有个原因呢?
人这一生遇到的人那么多,绝大多数都是匆匆过客,她和他们,就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曾有过温馨的关爱,然而,一朝缘断了,也就顺其自然了。
至于她欠下的一句道别,就留待以后,等她能够从这片阴霾中走出来的时候,再补上吧。
晓湜打开宽大的衣橱,她和周绍霆衣服挂在一起,一半花花绿绿,形态各异;一半只有黑白灰三色,整齐的西装衬衣。
她故意不去看那些男士衣服,只专注地捡出自己的衣物,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回忆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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