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天花板上传来男士皮鞋在木地板上来回走动的声音,步子缓慢沉重,根据节奏和转身时的停顿,能推测出上面的人正在进行思考,或者想一些心事。客栈有些陈旧,隔音效果不太好。
听着听着,青玛的肚子突然饿了,发出咕咕咕的声音。她从床上起身,从背包里掏出一桶方便面。
正好房间里有热水壶,青玛到洗手池的水龙头接了水,趁烧水的时候把泡面佐料放好。水烧开后,倒进泡面纸桶里。等待间隙,她打算参观一下客栈。刚才只大概瞄了一眼,没来得及细看。
出门左手边就是楼道,青玛顺着楼梯往上走,走到二楼时,她停顿了几秒,接着继续往上走到屋顶。
青玛双手搭在屋顶栏杆上,向下俯视整个客栈。
客栈是白族建筑风格,飞檐串角,灰瓦白墙,墙面上用一幅幅山水画做装饰。
客栈一共三层,四面围合,其中三面是客房,大门这一面主要是娱乐休闲区域:一楼分别是大门、台球室和休息室,休息室空间不大,里面有一张供游客存放物品的桌子,两个沙发一个茶几,那些坐车时间比较晚的人,按照规定时间退房后可以坐在里面休息等待;二楼是乒乓球室;三楼是书房。
乒乓球室和书房比走廊凸出,除了内侧,其他三面都是透明的玻璃幕墙。从外往里看,里面的摆设一览无余。
再看其他三面客房外的走廊,一楼是到顶的木制花架,上面摆着各种花草;二楼和三楼的栏杆处,放着白色长条桌和圆凳子,白天坐在走廊晒太阳,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
青玛正想得出神,旁边突然响起脚步声,侧身一看,是小梦。她手里端着一个塑料盆子,里面是刚洗好的衣服。
小梦打招呼:“小姐姐,在这干嘛呢?”
青玛转过身子看小梦晾衣服,背靠在栏杆上。“我闲着没事,到楼上来吹吹风。”
青玛往下看了一眼石陨的房门,装着不经意的问道:“小梦,之前听说石陨开了个小酒馆,现在是关门了么?他怎么一直待在客栈呢?”
“没。他那酒吧是晚上七点开始营业,到第二天凌晨四点。淡季里游客不多,酒吧又有员工照看,阿陨哥过去的时间比较随意。”
话音刚落,石陨就从房间走出来,锁好门后径直往楼下走。
小梦把衣服晾完后,索性走到栏杆边和青玛聊天。石陨走到一楼中庭,小梦朝他喊:“阿陨哥,准备去酒吧了么?”
石陨抬头看她们一眼,“嗯”了一声便离开。
青玛在心里叹了口气,说好的到大理后邀请她去他小酒馆坐坐呢,好家伙,现在全给忘了。
青玛抬头望天,晚上的月亮很圆,可它被乌云遮住了。这时,起风了,楼顶的三角旗随风飘舞。
小梦冷不丁问了一句:“青玛姐,你和阿陨哥是怎么认识的?”
青玛的目光向南边望去,想着石陨一定正往南走,或许走的正是之前带她走过的那条路。古城灯火通明,像是镀了一层金,格外漂亮。
青玛在思索小梦说的那句话,那个“认识”。石陨说他们是朋友,小梦问怎么认识的,就是问她和石陨是怎么成为朋友的。但是,他们俩算是朋友吗?如果是,他不会忘了当初对她的邀请。
所以,她只是个无足轻重的路人而已。
青玛想了想,回道:“我们应该算不上朋友吧,去年他在米城,向我问过去神山的路。当时他告诉我,要去神山向他去世的女友求婚。后来我让朋友送他去的。”
小梦觉得不可思议,嗓门大了些:“不会吧,他还跟你提起他的女友,我们从来不敢提这些事,他也从来不说。有一次吃饭老板不小心说漏嘴,阿陨哥当场摔碗走人。他心里啊,还是放不下黎珊姐。”
青玛:“听说他女友是车祸去世,对吗?”
小梦:“嗯,听说是前年秋天发生的,黎珊姐走后,阿陨哥的魂儿也跟着丢了。有时想想他也挺可怜的,早些年母亲病重去世,后来又因为黎珊姐的事,和父亲断绝关系,从此以后孤苦伶仃的。”
“这事和他父亲有啥关系?”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听老板说,黎珊姐出车祸,是阿陨哥的父亲间接造成的。后来,他把这些事揽在自己头上,每天活在内疚之中。”
青玛想了解更多,小梦说她也不太清楚具体细节,因为她到客栈的时间也不长。掌握的零零碎碎的信息,都是从老板口中得知。
青玛背靠栏杆,抬头仰望星空,突然想起石陨的微信名——仰望星辰。
世界上最爱的两个女人离他而去,和父亲又断绝关系,他身边从此再也没有一个亲近的人。他,和她一样孤独。
青玛看着小梦,用一种自己都不相信的语气说道:“他的女朋友离开一年多,也该走出来了吧?”
小梦抿嘴摇头:“才没有呢。阿陨哥这人啊,外表看起来冷酷无情,其实把感情看得特重。他啊,内心远没有大家想的那么坚强。或许,对感情投入太深吧。”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属实,小梦就把一个半月前发生的事透露了出来。
那一天是除夕夜,张旗胜请了几个好友在外面吃年夜饭,大家漫无目的地谈天说地,聊家人事业和理想,到大理来定居的缘由。所有愉快的伤感的,收获的失去的,想到哪儿说到哪儿,最后都喝得酩酊大醉。
饭毕,张旗胜请大家去KTV唱歌,石陨以胃部不适提前离队。那时,为了清净他租了比较偏的民宿,位置在去往天龙八部影视城的一条胡同里。
快到十二点的时候,张旗胜一行人从KTV里出来,本来要回客栈的他突然掉头,打算去看看石陨的胃好些没有。
敲了很久门没人回应,张旗胜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就跑去找房东拿钥匙,结果房东一家都不在。最后,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铁门撞开。门一打开,一股浓烈的煤气味儿迎面袭来,张旗胜以最快的速度冲到窗边,窗户悉数被推开。
找到石陨的时候,他正躺在那张单人床上,神情十分安详。好在发现及时,经过抢救把他从阎王爷手里拽了回来。
大家都以为石陨蓄意轻生,他却把这说成意外,还以轻松的口吻说,他本来是肚子饿了,想给自己煮一碗泡面来的。
后来,张旗胜不由分说地把石陨的东西搬到客栈,腾出一个大床房当他的私人住所,不让他单独租房住。
小梦情绪稍显激动,“青玛姐,你说谁会相信?!煮泡面用得着烧那么满一锅水?况且晚上点了一大桌子吃,他会没吃饱?我看分明是想不开!”
青玛没有回答,因为她也需要答案。
青玛的父亲去世后,母亲每天心不在焉,对着窗户就能站一整天。那是一个阴雨连绵的星期天,她去同学家借书,母亲打电话告诉她,说晚上会做她喜欢吃的萝卜炖牛腩。
在同学家待到傍晚,她才想起回家。等她走出电梯,发现过道里全是人,人群中有人说了一句:“瞧,她女儿回来了。”
青玛顿感大事不妙,推开人群急匆匆往屋里走。母亲躺在地上,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痛苦,旁边站着两三个医护人员,其中一个医生用一种歉疚和怜悯的目光注视着她。有个警察手里拿着一个本子,正在和对面那个邻居聊着什么。
青玛死死盯着母亲,慢慢向她靠近,脸上看不出伤心的表情,泪水却默默沿着脸颊往下流。走到母亲身边,她动作轻柔地把母亲的头抱进怀里。
当所有人认为她会嚎啕大哭的时候,她只是几不可闻地轻唤了一声“妈”。那反应,就像她已经事先料到会发生这样的结局。
后来她才知道,是邻居在过道闻到了气味儿,就赶紧报了警。警察根据那个邻居的口供,还有燃气灶上炖着的汤,把这个案件定为意外事件。
只是青玛想不通,母亲生前一直有开窗通风的习惯,那次怎么把窗户关得严严实实。如果说她想轻生,干嘛又要做她爱吃的萝卜炖牛腩。
她也自责过,如果自己不去同学家,或许母亲就不会死。但如果真是自杀,避免了这一次,下一次呢?
小梦见青玛不说话,又问了一次。青玛望着南方,目光在昏暗的灯光下寻找白天走过的那条路,寻找走在那条路上某个熟悉的身影。
最后,她缓缓地说道:“或许有这样一些人,他们无力承受命运带来的突如其来的苦难,每天处在崩溃边缘。他们想保持清醒又害怕清醒,最后,身体在现实生活中游荡,精神却在生死线上徘徊。某一些特殊的时刻,或者特殊的场景,会导致天平突然发生倾斜,这时,负面情绪就立马占了上风。”
帮人解答的时候,青玛终于悟出母亲自杀的原因,她的眼眶开始湿润,嘴角却挂着一丝微笑。
她说:“或许,他们并不想死,只是深陷旋涡无力脱身。他们想过要自救,或者被人搭救,但最后没有等到这个机会。”她微微侧身看着小梦,一字一顿:“也可以说,这是一种无意识的自杀。”
小梦惊讶地望着青玛,似懂非懂地点头。她没有想到,面前这个二十出头的女孩,之前看起来安安静静唯唯诺诺的,嘴里竟会说出如此深刻的话语来。
小梦说:“青玛姐,如果有方法让阿陨哥从阴影中走出来,我们都愿意帮他。不过,他好像自己不愿走出牢笼,我们也无能为力啊。”
“你有看到他手腕上带着一条串珠么?”小梦突然问。
青玛点头。她确实早就注意到了,虽然没细看,不过直觉告诉她手串本身并不值钱,但意义非凡。
小梦:“老板说那条串珠是黎珊姐亲自为他做的。有一次老板喝了点酒,做起事来也没个分寸。老板不想石陨哥睹物思人,活在回忆中无法自拔,就抢过手串扔进垃圾桶。最后你猜阿陨哥有什么反应?”
青玛问:“什么反应?”
小梦:“阿陨哥握紧拳头,揪住老板的衣领差点揍他一顿。不过他最后忍住了,把老板推搡在地后,捡起手串气冲冲地离开了。”
“老板这人吧,虽然有时说话做事看起来没个正形,不过挺重情重义的。他把阿陨哥当最好的兄弟。”
青玛微微点头。
沉默了一会儿,青玛以为谈话到此结束。结果小梦突然问她:“青玛姐,既然去年这个时候你在米城,一定听过阿陨哥的新闻吧。”
青玛凝眉:“新闻?什么新闻?”
“去年阿陨哥去神山,差点死在那里。那里海拔高容易高反,据说当时气温又非常低,他晕倒在雪地里了。第二天早上要不是景区的工作人员发现及时,他或许就没救了。”
青玛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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