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石陨穿了一件带袖章的白色T恤,下身配浅蓝色牛仔裤,搭一双黑面白底运动鞋,整个人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在楼下碰头的时候,青玛托住下巴打量一阵,“不错,像刚毕业的大学生。”
石陨说:“李老师,什么时候学会恭维人了?”
“我实话实说嘛。”青玛说,“对了,你啥时候买的啊,好像之前你都穿衬衣,并且……是深色衬衣。”
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青玛稍微停顿了一下。不知道是思考后作补充,还是话里有话,石陨没去深究。
他拍了拍衣袖,用自嘲的口吻说:“都被人说老疙瘩了,还不好好拾掇自己一下,就太没上进心了。”
青玛这才看到石桌上的包装盒,指着问:“这里面是啥?”
“给你表弟准备的生日礼物,滑板。”石陨听青玛提过她表弟喜欢滑板的事。
拎起来的时候,他突然想起黎珊当年在他面前表演滑板的画面,还说自己家里有专业板,可是,他一直没有机会看到她的专业板。
并且,永远都不可能了。
他搂住青玛的肩膀,说:“走吧。”
*
次旦订的是菜市附近的一家餐馆,做炒菜的。他本来打算叫青玛过来吃晚饭,可是晚上要忙着给几家餐馆送菜,只好改在中午。
下车后,石陨一直心事重重。青玛问:“你怎么了,是不是第一次见我舅舅,有些紧张?”
石陨摇了摇头,问:“你舅舅就住在这附近?”
“对啊。”
这个地方有黎珊的影子,有太多他和她的回忆,连那块布满碎纹的石板,还是原封不动地铺在那里。这个地方没有改变。
但又面目全非,今非昔比了。
次旦站在餐馆门口,见到青玛连忙招手,青玛快步走过去,石陨跟在后面。
青玛说:“舅妈他们呢?”
“在里面等着呢。”次旦说,“对了,这位怎么称呼?”
石陨正打算自我介绍时,青玛开口了。“他叫石陨,是我的……一个朋友。”
她终究还是没勇气把关系讲明,石陨看了她一眼,伸出右手:“叔叔,您好!”
次旦热情地和石陨握手,然后笑着问青玛:“是男朋友吧?”
青玛笑了笑,“嗯。”
石陨把东西递给次旦,“这是给小表弟买的生日礼物。”
“让你们破费了。”次旦接过礼物,手放在石陨后背,把他们往里面迎,“走,我们进去吧。”
一阵寒暄过后,青玛表弟冲她使眼色,“姐,我姐夫好帅,和那些明星一样。”
青玛和石陨互看一眼,然后拉住表弟的胳膊问:“对了,你最近成绩怎么样?”
表弟双手捂脸,“姐,今天这么高兴的日子,聊点开心的事情行不?”
青玛的舅妈说:“你看,说到学习就立马转移话题了。”
小孩叹了口气,“哎,突然心情很沉重。”
青玛和舅妈对视一眼,笑了起来。
次旦找话题和石陨聊天,“小孩说晚上请吃饭,这样时间充裕一些,但是今天晚上我们要给几家餐馆送货。”
“哦,除了零卖,还负责给餐馆配送对吧?”
“是的,这几家餐馆都是老顾客了,不给人家服务做好,说不定就换人了。这年头,做啥都讲服务质量,对吧?”
“是的。”石陨点头。
青玛看得出来石陨很重视这一次见面,首先为了不让自己显老,他改变了穿衣风格;其次,一向不爱和陌生人搭话的他,在努力交流。
次旦给石陨递过去一支烟,问:“小石,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石陨接过后,先拿出打火机给次旦把烟点燃,“我在大理开了一家小酒馆。”
石陨怕次旦误会,想了想,觉得用“小酒馆”比“酒吧”合适。
“那这么说来,你和青玛都不能在同一个城市哦。”次旦说完,看了青玛一眼。
青玛说:“以后再看吧,或许我会去大理。”
“也是,现在年轻人流行什么异地恋,我还是觉得在一个地方比较好。”次旦说,突然又转换话题,“对了青玛,最近和你姨妈联系没?”
“没怎么联系。”青玛吞吞吐吐地说。
“怎么,怕她吗?”次旦笑着磕烟灰。
“姨妈每次都跟我提多吉的事,但我对多吉真的没有那个意思。怕惹她生气,所以……”
次旦端起茶杯看了看,然后往里面添了些。慢悠悠地说:“你姨妈思想太传统保守,当初反对你爸妈,后来又反对我和你舅妈在一起。你看,我们不还是生活得好好的吗?她啊,思想还没松赞干布开放,人家还娶了文成公主呢。”
青玛点了点头,开始把玩桌上的筷子。
“放心,有空我会给她做思想工作。”次旦说,“你也多关心关心她,想想你姨妈也挺可怜,儿子年纪轻轻就走了,女儿又嫁到西藏那么远的地方。你有空的时候,打电话和她聊聊天。”
青玛:“好,我知道了。”
这时,服务员端上一个菜来,次旦招呼石陨:“小石,动筷子吧。这家餐馆生意好可人手又不够,所以上菜速度比较慢。”
“没事的。”石陨说。
吃完饭,青玛的舅妈送表弟去学校,她带着石陨去舅舅的摊位逛。
中午逛菜市的人很少,大概十几分钟后,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人走到摊位前问:“老板,你这南瓜还有多的没?我大概要四五十斤。”
青玛和石陨闻声看过去,次旦连忙回应:“有有有,在库房,我给你去拿。”
青玛说:“舅舅,我和石陨去吧,你照看摊位。”
“也行,你俩去吧。”他指着一个角落,“在那个副食店旁边,就是库房的入口。”
青玛拉着石陨的袖子准备出发,“放心,我之前和舅妈去过一次。”
经过副食店门口时,一个声音把石陨叫住:“石陨。”
石陨看向店里,好一阵才反应过来,“阿姨……是你?”
那个女人手里拎着两袋蔬菜,把手里的嫩肉粉放下,走过来指着次旦的摊位说:“刚才在那边我就看见你了,就是不太确定。后来我越来越觉得就是你,没想到真是。对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前一阵。待一段时间再回大理。”石陨说。
石陨突然想起旁边的青玛,介绍说:“青玛,这是黎珊的母亲。”接着又对黎珊母亲说:“阿姨,这是青玛。”
青玛微笑着打招呼,“阿姨,您好!”
黎珊母亲点了点头,接着问石陨:“这是你女朋友吧?”
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青玛脸上,像是在努力寻找些什么。
石陨犹豫一下,回答得有些艰难:“嗯。”
黎珊母亲回过神来,接着拉石陨的胳膊,“走,去我那里坐一下,难得遇见。”
石陨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黎珊母亲拉着往前走,青玛见石陨面有难色,以为他惦记去库房的事,于是扯了扯他袖子,小声说:“没事,我让舅舅自己过去拿。”
*
到家后,黎珊母亲给石陨和青玛各倒了一杯开水。随后走到冰箱边,从里面翻出来一袋苹果和葡萄。
“你们先坐一会儿,我去洗点水果。”她说。
青玛站起身来对石陨说:“我过去帮忙。”
石陨捏了捏她的手,点头:“去吧。”
黎珊母亲听到后面有脚步声,便回过头来看。见是青玛,微笑示意。
青玛走到灶台边说:“阿姨,我帮你吧。”
“也行。”黎珊母亲把水槽边的葡萄递给她,又拿过去一个塑料碗,“你把它们摘下来,放进这个碗里。”
青玛无意间看到塑料袋上标签的日期,是五天前买的。青玛鼻子一酸,脑子里大概能想象出黎珊母亲生活的画面:一个人做饭吃、看电视、睡觉,孤苦伶仃,形单影只,家里估计也很少来客人吧。
尽管如此,她还是买了些水果备着,以防客人突然上门。
她突然想起在一本书里看到的那一句话,作者说:人的内心都是趋向快乐的,无论是乐观开朗还是悲观厌世的人,他们骨子里其实都向往快乐,就像飞蛾对光与火的炽爱与执着。
她把塑料袋撕开,有些葡萄已经坏了。
黎珊母亲把苹果放进一个塑料盆,放了些水进去,再撒了点盐。她冷不防地问起:“对了青玛,你和石陨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是去年在米城认识的。”青玛说完,犹豫片刻,“当时……他去米城向黎珊求婚,向我问过路。”
青玛发现,黎珊母亲的手抖动了一下。她嘴角带着一丝苍凉的笑容,“石陨跟我提过向珊珊求婚这事,没想到后来还是去了。”
青玛不想让黎珊母亲认为,石陨随便问个路就和别人好上了。事实上,他对黎珊的感情深厚而忠诚。
“阿姨,石陨这些年其实过得挺苦的,他无法从黎珊去世的阴影中走出来,身边的朋友都在尽力开导他。他……真的很爱黎珊。”
黎珊母亲停止手上的动作,疑惑地看向青玛,想着她现在与石陨的关系,不知道她是以怎样一种立场和心情来说的这番话。最后她眉眼低垂,神情黯淡:“他对珊珊的感情我比谁都了解,如果他没那么爱她,就不会在她去世后,还隔三差五打电话关心她的母亲。”
她把苹果洗好后,一个一个放进塑料果盘,“石陨是个正直善良、重情重义的人,他的父亲就差远了。”
她把果盘移到稍远的地方,又去拿青玛摘好的葡萄来洗。
青玛犹豫一下,说:“阿姨,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黎珊母亲点头:“没事,你说吧。”
“我听说叔叔和黎珊的死,和石陨的父亲有关,是怎么一回事呢?”
黎珊母亲有些意外:“石陨没跟你提过?”
“没有,这还是别人告诉我的。他好像挺回避这些事。”
黎珊母亲哼笑一声,“也许是吧,遇到那么个自私自利的父亲,谁都不愿提起。何况,他父亲害死了他最爱的人。”
青玛见黎珊母亲情绪有些激动,用手轻轻抚摸她的后背。
“如果不是石陨他父亲,我们家老黎和我那宝贝女儿也不可能出车祸。”黎珊母亲眼睛里带着仇恨,咬牙切齿,“老黎患有心脏病,平时我们都小心翼翼的。那一次吃饭,石永利一定说了些刺激他的话,害得他在开车时突然患病。是石永利那个小人,害死了我老公和女儿。”
看到黎珊母亲这么痛苦,青玛突然有些自责,或许她不该把好奇心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阿姨,对不起,我不该提这些。”青玛说。
黎珊母亲慢慢恢复过来,她拍了拍青玛的手背,“没事,事情过去这么久,我也想开了。人这一辈子啊,其实都注定好了的。黎珊和她爸命中注定有这么一场劫难,逃不过。”
青玛沉默起来,或许是吧,就像她父亲和母亲的相遇相爱到冷眼相对,就像他们接连离开这个世界,或许一切都是安排好了的。
黎珊母亲说:“我们出去吧,石陨还等着呢。”
走几步又停下来,眼眶湿润,认真地看着青玛:“你和石陨要好好的。”
不知怎么的,她就是希望他们将来好好的。在青玛身上,她看到了黎珊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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